《金陵變》 章節(jié)介紹
《金陵變》的作者是訝英,他筆下的主角李蒼梧郁知遠負氣仗義,脈脈含情,不禁令人怦然心動,心生向往?!督鹆曜儭返?章主要內(nèi)容介紹:1、按下回傳鍵的之后的幾秒鐘,郁知遠聽到樓上發(fā)出了一聲尖叫聲,那種尖叫像是一個人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藏在閣樓里的五百萬不見.........
《金陵變》 第七章 在線試讀
1、
按下回傳鍵的之后的幾秒鐘,郁知遠聽到樓上發(fā)出了一聲尖叫聲,那種尖叫像是一個人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藏在閣樓里的五百萬不見了的時候發(fā)出來的聲音,接著那個聲音大叫著“皇上,皇上!”還沒等郁知遠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感覺什么東西被從四樓扔了下來,掉在了屋外的灌木叢上,發(fā)出了一聲悶響。
她趕緊放下袖管,從三樓跑下去,卻發(fā)現(xiàn)眾多守衛(wèi)已經(jīng)先她一步,到了掉落東西的地方,她聽到那掉落的東西喊著:“皇上,皇上!”原來那掉落的不是東西,竟然是道衍!
守衛(wèi)們抬起道衍,往聽雨軒的方向而去,一邊已經(jīng)有人大喊請御醫(yī),道衍似乎并沒有摔到要害,一路不停地大喊:“皇上,立刻帶我去見皇上!”
知遠重重用拳頭捶了一下自己的腿。真是功虧一簣,就差一會會就能把0號厲懷謹傳送回去了。真不知道他見了什么鬼,怎么突然之間像有透視眼一樣,從小摘星樓上跳了下來。守衛(wèi)和一群宮女太監(jiān)都跟著去了聽雨軒,想要接近0號,并且只傳送自己和他兩個人實在太困難,她只好趁著這會忙亂,偷偷溜回了小摘星樓的四樓。
四樓上這會一個人都沒有了,可完全看不出來有任何異狀,要說唯一有點不對的,就是蓋望遠鏡的布套子被扔到了地上,似乎是道衍剛剛拿下布套的時候,他就察覺了哪里不對勁,然后扔下布套就跳了樓。自己在他的腳下,隔著層樓板,沒有可能被他發(fā)現(xiàn)啊!撿起布套給望遠鏡蓋上的那一瞬間,郁知遠的臉突然間變得煞白。她知道了道衍跳樓的真正原因!
道衍的真實身份是0號厲懷謹,只有他能夠讓朱棣為他超前時代做出觀星用的望遠鏡。實際上哪怕是西洋人,也要200年后才發(fā)明了這個玩意。所以說當時的世界上,應該除了0號之外,沒有人會使用這個怪東西看星星。除了,除了手欠的自己!那天她救完徐妙錦,閑來無事,溜上小摘星樓,就是用了這臺觀星用的望遠鏡,看了一眼正在拔荷葉的宮女們。看完之后,沒有恢復原狀,直接蓋上了套子,一走了之!0號今天來了之后,取下布套,一定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鏡頭被人調(diào)整過了,再一察看,發(fā)現(xiàn)所視之處,一片清晰——他立刻知道,實驗室一定是來了新人,這個新人來考察過他觀星的地方,準備要把他帶走,于是他為了不被帶回去,直接跳了樓!
她轉(zhuǎn)身離開小摘星樓,飛奔去了自己的所在。一路上,郁知遠一步步回溯,想知道0號會不會發(fā)現(xiàn)自己是誰,思來想去,覺得前來打掃的宮女太監(jiān)其實也有好幾個,平常小樓又不上鎖,想要立刻排查出來,估計也要有段時間。就這么想著心事,腳下卻也沒有停留,疾步回到了柔儀殿的耳房,卻發(fā)現(xiàn)了一屋子的人一個也沒有睡覺。大家正紛紛議論著今天夜里左善世大人跳樓的事情。
玉珊開口就說:“小摘星樓上邪氣太重,肯定是那些冤魂沖撞了左善世大人。
秋麗卻反駁說:“左善世大人是得道高僧,怎么可能會害怕什么邪氣?“
同喜沉默了一會,悠悠地說:“普通的冤魂肯定沖撞不了左善世大人那樣的高僧,可萬一冤魂是……”說到這里,她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惶恐地看了看窗外。
大家突然都安靜了。每個人都明白,她想說的是那冤魂里面還包含著自焚而死的建文皇帝和皇后。一股恐怖的氣氛,瞬間就蔓延開來。玉珊看了看郁知遠,突然開口問:“知遠姐姐,今晚和你一起值班的小六子呢?他怎么沒回來?”
郁知遠覺得后脊梁骨一陣陣發(fā)冷。她怕的不是什么冤魂沖撞,因為在這些人中間,只有她知道得道高僧道衍的真面目和他跳樓的真正原因,她也不怕什么建文皇帝的冤魂,因為人家活的滋潤的很。她害怕的是,唯一一個在她從小摘星樓出來時碰見的人,小六子,居然失蹤了。
“不知道,我們?nèi)フ艺野?。”她站了起來。可剩下的幾個宮女卻一個都不肯隨她起來,個個都被建文帝的冤魂嚇破了膽。好吧,那就只能自己去了。她徑直走到了門口,還沒推門,門竟然自己吱呀一聲打開了,屋里的其他姑娘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繃到了極限,一看見門居然自己開了,發(fā)出了整齊的尖叫。
啊………………………………………………
屋外的人大喝了一聲:“叫個屁??!嚇死小爺了!”
小六子從屋外走了進來?!澳銈兡Н偭税?!叫什么!今晚還不夠鬧騰的?。⌒攷湍銈兇蛱角閳笕チ?,還不快來杯好茶,讓我給你們說說?!?/p>
玉珊一邊站起來倒茶一邊說:“你自己說,半夜三更地突然推門嚇不嚇人啊?快說,干什么去了!”
小六子向知遠點了點頭,說道:“剛才左善世大人跳樓的時候,我第一時間跑去看了,大人摔在樹上了,大概是沒什么大礙,可是他的眼神像是見了鬼似的!”
玉珊立即叫了起來:“你看,我說的吧,肯定是冤魂!”
“噓,讓小六子說完!”同喜按住了她。
小六子吞了口茶繼續(xù)說道:“他一看見我走近,就很驚慌,叫我不許靠近他,然后就大喊皇上。直到侍衛(wèi)們來了,他才好像松了口氣。等他被抬到聽雨軒醫(yī)治,我也去打聽了,皇上立刻就來看過他了,兩人悄悄說了好一陣子話,不過他的傷沒有大礙,御醫(yī)都說不打緊的?!?/p>
大家聽說是這樣,又議論了一陣子,吵吵嚷嚷的,一時也不知道誰在說什么。小六子趁亂走到郁知遠的身邊輕聲問道:“姐姐你剛剛可嚇著了?”
郁知遠搖搖頭:“倒是沒有,多謝你還記掛我?!?/p>
小六子微笑說:“記掛姐姐的何止我一個人?!?/p>
記掛……何止我一人……知遠的心里瞬間雪亮。原來,原來小特使是小六子!那些瞬間出現(xiàn)的信件,那件突然蓋在身上的披風,和在小摘星樓下默默留意她舉動的人居然是小六子,他是朱允炆的小信使,一直默默在她身邊,替自己的主人照顧著她!她看著小六子,突然覺得親近了許多,微笑著說道:“原來是你啊?!?/p>
小六子也微笑著說:“是我??!知遠姐姐,曾玉環(huán)姐姐今夜會來看你的?!彼蠹s說著曾玉環(huán)姐姐這個名字覺得實在有意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把一邊議論紛紛的宮女的目光統(tǒng)統(tǒng)吸引了過來。玉珊第一個大大咧咧地喊起來:“哎呦,這是演的哪出啊?撇下我們?nèi)フf體己話去了呢!”
郁知遠笑了笑擺擺手不搭理他們,繼續(xù)小聲問:“那你曾玉環(huán)姐姐人呢?”
小六子嘆了口氣:“本來約的是小摘星樓,還帶了信給你,這會子肯定是不行了,到了子時,我自去打聽,得了信我再來告訴你?!?/p>
郁知遠點點頭?,F(xiàn)在她的處境危險,隨時可能被道衍察覺,她已經(jīng)放棄了要把0號帶回去的打算,此時此刻,她只想快點離開這個牢籠。
“小六子,每次曾玉環(huán)姐姐的信和物件,都是怎么到你這里的?”她抱了最后一絲的希望,期盼著小六子能知道出宮的密道在哪里。
“每次都是我原來熟識的一個麼麼,她突然出現(xiàn),交代給我的,她每次都來的蹊蹺,走的也蹊蹺,她從來不肯告訴我,她是怎么來的?!毙×涌磥硪矠檫@個傷了腦筋。
2、
子夜時分,郁知遠瞪大了眼睛等在了柔儀殿西偏殿的門外。小六子交代,絕對不可以進去。想要知道密道在哪里,除非等到朱允炆來了,親自問他才可以。等得久了,她開始不耐煩起來,就在她想要推門進去看看的時候,身后有個人輕輕拉住了她的衣袖。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竟是帶著笑意的朱允炆。
“不是說了,不能進去么?”
“好奇害死貓,聽過沒有?”
朱允炆笑了笑,環(huán)顧四周,輕輕推開了西偏殿的門。郁知遠隨著他跨入了殿內(nèi),完全沒有看到里面有任何異樣。沒有電影里那種機關(guān)暗門,也沒有什么地道的痕跡。朱允炆如果沒有從這里來,那么他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呢?
“我有個問題,縈繞我心里很久了,很想問問你。”朱允炆先打破了沉默。
郁知遠點點頭回答:“你問吧,知道的都會告訴你。”
朱允炆看了看窗外的月光,徐徐地說道:“我大明,國運有多少年?”
這個問題,在她的意料之內(nèi),不過面對著當事人說出來,真的有點困難:“大明朝,歷經(jīng)共十六位皇帝,享國二百七十六年。”說完之后,她一直看著朱允炆的臉,生怕當事人接受不了。她感覺自己有點像美劇里那些需要上門通知被害人家屬壞消息的警察一樣,充滿了愧疚感。
朱允炆回頭看著她,驚訝地說:“我原本就知道,朝代更替不可能停止,但也沒想到竟然三百年都不到。毀我大明江山的,是什么人?”
郁知遠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實回答:“是女真人。他們建立了清朝,代替了大明。”
朱允炆嘆了口氣:“我們滅了蒙古人,女真人又滅了我們。循環(huán)往復,沒有盡頭…… 你來的那個朝代,叫做什么?皇帝怎樣?年號是什么?”
郁知遠一時語塞,猶豫再三,回答道:“我來的那個時代,已經(jīng)沒有皇帝了……”
“沒有,沒有皇帝?”
郁知遠只能盡量簡短地解釋:“是的,沒有皇帝。國家的權(quán)力核心,是老百姓自己選出來的。”
朱允炆顯然被這個巨大的信息量給嚇住了。他看了郁知遠很久,眼神卻沒有一秒鐘是聚焦的。他想不出來老百姓自己選是怎么回事,那些只會耕田種地的老百姓怎么可能會選出國家的權(quán)力核心?
郁知遠可不想他一直這么發(fā)愣下去,她走上前去,抓住了朱允炆的肩膀,剛想把他搖醒,卻聽到西偏殿的角落里一陣子兵器響動,一個呼嘯,一只羽箭擦著她的耳朵,狠狠地釘在了西偏殿的柱子上。
郁知遠嚇得頓時收手,退后一步,看向了西偏殿里放出了冷箭的角落。那個角落里,穩(wěn)穩(wěn)地黑黑地站了幾個全身甲胄的侍衛(wèi)。站在西偏殿里說了這么久的話,她居然一直都沒有看見!這是在《羋月傳》里妥妥的第一集就死掉的屬性吧……
朱允炆有點不爽,喝了一聲“安之!休得無禮”
角落里傳來了一聲不卑不亢的:“是!”
他仔細查看了一下郁知遠的耳朵,沒有看到傷痕,方才放下心來:“你沒事吧?”
郁知遠此刻最關(guān)心的,就是出宮的密道。她顧不得自己的耳朵,焦急地說:“我好著呢!你上次去的蹊蹺,這次來的也奇怪,野史上都說,是明太祖皇帝在皇宮里挖了地道,是真的嗎?”
朱允炆一聽“地道”二字,笑出了聲:“哪里有什么地道,野史所述,哪能盡信?”
郁知遠心存疑惑,又問:“那,那,那你是怎么來的?別告訴我你是堂而皇之從大門進來的!”
朱允炆微笑著道:“我真的是堂而皇之從大門來的?!?/p>
郁知遠沉默了。果然,都說皇帝的心思最難揣摩,自己已經(jīng)告訴了他所有想知道的信息,可他卻一個字真話都沒有。
朱允炆見她不再言語,料定她沒有相信自己,可太祖有訓,神器之事,不足為外人道。郁知遠對于自己來說,到底是個外人。見她不肯再說話,朱允炆有些不知所措,他見慣了宮里的女人們對他逢迎諂媚,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敢給他臉色看的人。這種情況下,通常要怎么打破僵局呢?
郁知遠終于還是開了口:“謝謝你給我送的那個大氅,兩面縫了棉布,沒什么破綻?!?/p>
朱允炆松了一口氣:“聽說你救了落水之人,我好生佩服,聽說你病了,我又,又,又……”他結(jié)巴了起來。
郁知遠倒笑了起來:“又什么?。俊?/p>
朱允炆紅著臉接上自己的話頭:“又好生著急?!?/p>
郁知遠看著朱允炆略有些泛紅的臉,心里一動,她走近朱允炆,剛想說話,卻只聽得角落里又是一陣子甲胄之聲,嚇得她頓時慌了神,噌噌噌就往后退了好幾步,往聲音的方向驚恐地看了過去。弓箭無情不長眼,她還不想死。朱允炆臉上顯出了惱怒之色,回頭看了一眼西偏殿那個陰森森的角落,埋怨了一句:“安之!”她嘆了一口氣,懇求道:“我在這里的任務已經(jīng)失敗了,我又不能回到我的年代去,你能不能把我從這里帶走?”
朱允炆還沒有回答,陰森角落里,突然傳來了一個人的聲音:“還是要先問過四位老師再行定奪吧?”
朱允炆點點頭,看著郁知遠道:“現(xiàn)在還不成,我一定要問過了我的老師們才可以,得了準信,一定讓你知道。”
3、
道衍跳樓的第二天,知遠遠遠地繞到御花園里,看了一眼小摘星樓,發(fā)現(xiàn)樓的周圍多了不少守衛(wèi),而在聽雨軒治傷的左善世大人,也被移出了皇宮,回家去修養(yǎng)了。等她滿腹心事地回到柔儀殿,卻發(fā)現(xiàn)殿內(nèi)的所有宮女太監(jiān)都站在了天井里,正滿眼憤懣地看著耳房。他們住的屋子里,卻有不少侍衛(wèi)在抄撿。知遠拉住同喜,悄聲問道:“這是怎么了?在查什么?”
同喜小聲回答:“王總管說,小摘星樓上丟了珍貴的外國進貢的珠寶,之前負責打掃的是我們殿的人,這不正查著呢么?!?/p>
知遠慶幸自己已經(jīng)燒完了“曾玉環(huán)”的所有信件,再搜也搜不出什么東西來,便抄著手站在天井里等著。她覺得很是好笑,難道0號會以為,自己的傳送器是拿盒子裝著,放在床底下的嗎?她一邊心里暗自諷刺,一邊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胳膊里的儀器。第一個是定位儀,往上一點是傳送器,當她的手再往上摸的時候,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在傳送器的上面,居然還有第三個異物。無論是黑西裝還是任何一個工作人員,都只和她說過安裝了兩個儀器,這埋在自己身體里的第三個東西,到底是什么?
屋子里面,那些侍衛(wèi)們幾乎把他們所有的東西都翻了個底朝天,什么也沒有找到,王總管悻悻地走出屋子,剛打算轉(zhuǎn)身離去,卻又停下了腳步。
“未必會放在屋子里,也許在身上?!蓖蹩偣芡蝗徽f了一聲。
郁知遠心往下一沉。先不說自己掛著的那個小小的玉環(huán)值不值錢,手臂上的那個兩寸長的傷口也會引人注目。還沒等到她想出怎么才能逃過一劫,總管已經(jīng)令幾個教引麼麼把她們幾個宮女拖去耳房,關(guān)上房門搜撿。而本殿的太監(jiān)就站在天井里等著被侍衛(wèi)們檢視。
教引麼麼們大喝了一聲:“脫衣服?!庇糁h的思緒瞬間就穿越回了當初在監(jiān)獄里被李蒼梧檢視的那一天。自己是做了什么孽,居然老是要發(fā)生這種脫衣服搜身的戲碼。三下五除二,她帶頭脫了外衣棉襖和中衣,只剩下了貼身的小衣。大白天的,耳房里沒有燒炭盆,冷得她一個勁哆嗦,乘著這寒冷的勁,她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其它幾個宮女也跟著脫得只剩下了小衣,聚在一起抖作了一團。
教引麼麼們把她們的衣服拿過去細細搜撿了一遍,只翻出了些手絹荷包之類的東西。就這么個成績,怕是無法跟總管交代。一個教引麼麼和另外一個耳語了一番,直接過來就抓起了郁知遠的手。
郁知遠心里大呼完了,教引麼麼把她的袖子擼上去看了看,除了傷口,啥也沒有,仔細看了一下傷口,教引麼麼露出了嫌棄的神色,放下她的手,轉(zhuǎn)向了秋麗和玉珊??磥硭齻儽唤淮模娴氖强纯从袥]有什么值錢的東西。細細搜了其他的宮女,確實也沒有什么大的收獲。宮女們即使有點首飾,也與精美和值錢沾不上邊,教引麼麼回報了總管,天井里頭搜查太監(jiān)們的侍衛(wèi)也一無所獲,王總管才悻悻地帶人離開了。合殿的人怨聲載道,紛紛進去收拾自己的東西。郁知遠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的被子衣服從地上撿起來,一一疊好,轉(zhuǎn)頭就遇上了小六子神秘兮兮的眼神。
小六子小聲說道:“知遠姐姐,我有個口信給你?!?/p>
口信?昨夜不是剛剛見面?
小六子環(huán)顧四周,給她使了一個眼色,便抽身出了耳房,來到了柔儀殿空曠的天井里。看見收口信的人跟了出來,小六子仔細看了看四周,輕聲說道:“那位的口信是一句詩——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p>
知遠明白,這是白樂天《長恨歌》中的名句,說的是楊貴妃死后,唐玄宗還都長安,日夜思念在馬嵬坡仙去的楊玉環(huán),夜不成寐,只能數(shù)著鐘鼓的聲音,看著迢迢的銀河,身邊卻不再有美人相陪伴。一想到這詩的下面一句,她卻有些羞澀起來——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這是要約她共赴溫柔之鄉(xiāng)的意思么?
見她的臉色忽明忽暗,小六子催道:“姐姐,我怎么給那位回話?”
回話?如何回話?她想了半天,只好答道:“你跟他說——可惜了,昨夜不是七月七日?!?/p>
小六子笑了:“我說啊,那位說話是用詩,咱們是比不了了,姐姐你說話也云里面霧里面,教人怎么聽得懂呢?!?/p>
郁知遠照腦袋給了個輕輕的栗子說:“你是不懂的,他懂不就得了?!?/p>
秦淮河畔,花間樓上,朱允炆的書房門外傳來了清脆的敲門聲,不多不少,正好三聲。
“黃先生,請進?!敝煸蕿勺跁肋呇兄?,抬頭看著門的方向。
門輕輕一響,一位長須白發(fā)精神奕奕的老者,踱著沉穩(wěn)的步子走了進來。這位因為不肯就范早就已經(jīng)被朱棣凌遲處死的黃子澄先生,活生生的站在了朱允炆的面前。
“黃老師,什么事情?”朱允炆保持了一貫的禮貌,一直尊稱黃子澄為老師。
黃老師嘆了口氣問:“少爺,是不是偷偷回去過一次?”
朱允炆點了點頭。
黃老師又問:“回來之后的這一個月里,是不是每天都往里邊送口信,送書信?”
朱允炆依舊點了點頭。
黃老師走近一步,問道:“如今是不是正要給那個妖女回信?”
朱允炆放下筆墨,看著自己的老師問道:“黃老師,你什么都知道了?”
“少爺,您這是……”黃子澄看到了朱允炆桌上那封書信,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黃先生,您坐”。朱允炆讓云帆奉了熱茶拿了太師椅給黃子澄坐下,才開口說道:“黃先生,我要再去里面一次?!?/p>
黃子澄噌地一下從太師椅里邊站了起來,胡子眉毛倒豎著吼道:“皇上,哦,不不不,少爺,不可!”
朱允炆笑著示意這位老臣坐下:“黃先生,讓我說完。”
黃子澄硬生生把到嘴的一萬多字阻攔之言給吞了回去,直挺挺地坐回了太師椅上。
朱允炆研墨完畢,把硯臺合上,并不著急寫什么,而是看著黃子澄,說出了自己的原因。
“母親尚在里面,我想見見?!?/p>
朱允炆嘴里的母親,是他的生母呂太后。金川門之變,呂太后執(zhí)意不肯隨他離開,留在了皇宮之中。
黃子澄心里自然明白,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執(zhí)意要回去的真實原因。自從那天從皇宮出來,他就一直沒有忘記那個無端出現(xiàn)在皇宮內(nèi)的奇怪女子。且不說那個女子的身份實在可疑至極,為了她再入龍?zhí)痘⒀?,就算有上蒼護佑,有太祖神器,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這個年輕人是放棄了,可是他們這班老臣的復國之心并沒有消失掉。他們痛恨那個攫取了朱允炆皇位的朱棣,痛恨那些沒有抵抗就投降了的武官們,甚至痛恨朱棣改回的洪武三十五年的年號。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朱棣就要正式啟用他的新年號,而朱允炆的一切就要被抹去了,這個年輕人,卻似乎已經(jīng)認命,并不打算東山再起了。都怪那個奇怪的女子!
斟酌再三,黃子澄終于開了口:“少爺,能不能告訴為師,那日在柔儀殿偏殿內(nèi),那個奇怪的女子到底對你悄悄說了些什么?”
朱允炆微笑著從筆架上拿起筆來,打開硯臺:“黃先生,您是我的老師,我不能對您隱瞞,她告訴我,叔叔會是一個好皇帝?!闭f畢,他在紙上寫下了“高樓當此夜”擱下了筆。
黃子澄又一次噌地一下從太師椅里邊站了起來,不顧自己是否失了儀,怒不可遏地說:“好皇帝?那個篡位的謀逆之賊會是一個好皇帝?那個燕庶人的皇位是靠殺了多少人換來的?若不是有個死刑犯剛好和老臣我長得像,我這把老骨頭早就該和南塘,遜志一起被凌遲了!皇上,你好糊涂!”
朱允炆站了起來,扶自己的老師坐下,把溫茶端給了老先生,慢慢說道:“齊老師和方老師,為國捐軀死而后已,他們的功績,后人不會忘記。但是學生也想了很久了,我大明需要的,不是我而是叔叔那樣乾綱獨斷的皇帝。比起我,叔叔更肖祖父?!彼p輕按下了第三次要從椅子上站起來的黃子澄,接著說“叔叔提出了內(nèi)閣制度,一下子提拔了七個低品級的翰林院編修入閣,只這一項,就能把官場上病入膏肓的宰相專權(quán)一掃而清,這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黃先生,我們可不可以給他三年時間,如果他做得好,我們就把這江山托付給他。若他做的有失偏頗,我們再拿回來。”
黃子澄良久沒有說話,嘆了一口氣之后,他搖了搖頭:“少爺,你為什么這么相信那個奇怪的女子?萬一她是朱棣的人呢?”
朱允炆在那句太白的詩句“高樓當此夜”下,簽下了“曾玉環(huán)”的落款,放入了他慣用的雪浪芊信封中,對著黃子澄笑著說:“我告訴老師,老師可別告訴其他人?!闭f完,他糊上信封,走到了黃子澄的身邊,悄悄對他說了短短的一句話。
“太祖皇帝派她來的?”黃子澄在椅子上瞪大了眼睛,重復著那句出自朱允炆,傳到他耳朵里的話。今晚的對話已經(jīng)超出他的承受范圍,他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儒雅學者的所有風范。他抓住了朱允炆的手:“太祖皇帝派她來的?太祖皇帝還活著?”
朱允炆搖了搖頭,用剩下的那只手拍拍自己老師的背,今晚,真夠老先生受的。
這一日,白天當值的工夫,小六子悄悄逼近了郁知遠的身邊,小聲說:“知遠姐姐,今晚曾玉環(huán)姐姐要來。三更之后,柔儀殿西偏殿?!?/p>
終于,只要熬到今晚三更,只要見到朱允炆,只要他愿意把自己帶出皇宮,“白光計劃”就會成為她人生中的過去式,她就再也不管什么厲懷謹回不回,丁九九死不死,她想到了李蒼梧暴跳如雷的樣子,不由得嘴角上揚。都說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事,第一種是關(guān)你屁事,第二種是關(guān)我屁事。如果自己完不成傳送0號的計劃,那么只要自己不用再回去坐牢就行了,其它的事情都可以算作是關(guān)我屁事的那一類。在那個世界里,沒有一個人是關(guān)心自己是不是過得好的,而在這個世界里,至少還有個朱允炆。
心情好的時候,時間就過得異常的快,日常的打掃和雜活,今天她做起來也覺得十分的輕松歡快,連玉珊都調(diào)侃她:“姐姐今兒倒像撿了寶貝似的?!笨伤€是止不住的樂,因為今晚她就要和這個牢籠說再見了。
三更時分,當巡查的侍衛(wèi)們檢視過柔儀殿偏殿,郁知遠從耳房遛了出來,剛出來,她就發(fā)現(xiàn)天井里已經(jīng)站了個人。那人一動不動,背著手看著她的方向,瞬間她把凡是看過的怪獸片僵尸片從腦子里走了一遍,琢磨著怎么辦,那一動不動的人突然動了一下,她被嚇了一跳,差點尖叫出聲。那人居然朝她的方向招了招手,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小六子。她躡手躡腳走過去小聲道:“你像個竹竿似的杵在這里干什么?想嚇死我!”
小六子笑了笑:“姐姐玩笑了,我哪敢,那位要是知道了,我還活不活呢?!?/p>
知遠聽了,心里竟有一絲絲的甜蜜,瞬間有點陶醉了。
小六子緊接著說:“姐姐,曾玉環(huán)姐姐馬上就到,你去西偏殿等著吧。我在外頭看著,你放心?!?/p>
4、
郁知遠點點頭,快步朝著西偏殿走去。她不想說這一百步是人生中最漫長的一百步,只希望今晚能有一個好一點的結(jié)果。無關(guān)風月,無關(guān)別離,更無關(guān)刀光劍影的權(quán)力爭斗,她只希望能夠離開這個超級大牢籠,離開這個六百多年后變成遺址的大公園!好容易走到西偏殿的門口,她定了定神,組織了一下語言,伸手扶住了門板,推開西偏殿門的一剎那,她被徹底驚呆了。
說好的是她在這里等著朱允炆,可朱允炆卻已經(jīng)在這里等著她了——還帶著四位滿頭白發(fā)的“商山四皓”一般的老者和十幾個侍衛(wèi)。
這是來打群架的么……
她扶著西偏殿的門,腳卻提都提不起來。
“速速進來,把門關(guān)上。”“商山四皓”里的一個人開口了。
郁知遠緩緩踏進殿來,回身關(guān)上門,再緩緩走上前來。原本有著一肚子的話,這會當著這些人她卻一句都說不出來了。朱允炆的眼神里滿是熾熱,凝望了她一會,發(fā)現(xiàn)她挪動地非常慢,突然拋下“商山四皓”,直奔她而來。她只聽到老頭兒們大呼:“少爺!”自己就被朱允炆抱了個嚴嚴實實。她能感受到,朱允炆急速起伏的胸膛,他那石青色團錦龍紋的衣服恰好在肩膀上秀了個五爪金龍,扎得她臉頰生疼,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一個勁地往鼻子里面鉆,她一時有些暈乎,理智瞬間就臣服了,管他呢,只留住這一刻便好。
作為一個皇帝,即使是已經(jīng)退出歷史舞臺的,在自己的臣子和侍衛(wèi)的面前,做出這種舉動來,已經(jīng)嚇傻了“商山四皓”。黃子澄完全忘記了不許再喊皇帝的命令,喝了一句:“皇帝,皇帝!”
朱允炆念念不舍地放開了迷糊的郁知遠,牽起她的手,拉著她快步走到了黃子澄的面前?!包S先生,我知道我失儀了。先生常跟我說,事物不可只知其表,不知其里,今日先生也可以見一見。”朱允炆一直拉著郁知遠,緊緊的不肯松開。
黃子澄慣來的是廷前應答,策論疏對,面對著一個眼神熾熱的前皇帝和一個正漸漸清醒的號稱來自六百多年后的女子,他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但是他知道的是曾經(jīng)效忠的那個皇帝,在這個女子的蠱惑之下,已經(jīng)放棄了對帝位的執(zhí)著,而他自己,卻并不打算放棄。
“郁姑娘,你來自六百多年后,為何而來,為何不歸去?”黃子澄喝問。
郁知遠看了看激動地眼珠都快瞪出來的黃子澄,拍了拍緊緊攥住她手的朱允炆,把手抽了出來,先深深施了一禮,羞得黃子澄也只好拱手還了一禮。
郁知遠開口說道:“黃子澄老先生,沒想到,史書也是會騙人的,《明史》上說,這會您已經(jīng)駕鶴西去了?!八室馔A艘幌拢吹近S子澄的臉白了又紅,心里笑了一下,撩起了自己的袖管,按下了定位儀。定位儀瞬間就啟動,給出了0號的位置。她把自己的左手臂高高舉起,給所有人看到,然后說道:“這個,就是我來自未來的證明,我從六百多年后來到這個時代,是來尋找一個和我一樣的時光旅行者,如今我已經(jīng)找到,完成了任務。我來的那個時代,沒有人等我回去,而這個時代,卻有人希望牽著我的手,一起走下去?!闭f完,她看了朱允炆一眼,毫不猶豫牽起了他的手。
這個舉動和她說得那番話,一下子就把黃子澄都嚇傻了。定位儀的幽幽藍光和一大堆他們看不懂的文字,直接刷新了他們的知識庫存。在1402年,沒有任何一個女子能夠這樣明確地表達自己的心意,能這樣堅定地選擇自己要走的路,還是對著這樣身份的一個人。朱允炆沒見過,黃子澄更加沒有見過。程朱理學里面說的那些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綱五常,是他所熟識的,自己的幸福要牢牢抓在自己手里這種言論對于他們而言無異于恐怖組織宣傳要把地球炸了一樣可怕。黃子澄把頭轉(zhuǎn)向了朱允炆,怔怔地看著他。
朱允炆牽起了郁知遠的手,看著自己的老師,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黃老師,黃老師,被自己的叔叔奪去了帝位,寄情山水,白鹿青崖,我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一個,這個大放厥詞,根本無視禮數(shù)的女子,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一個,金川門之變,我們差點斷送了性命,難道還怕一個女子嗎?”
“皇上!你要寄情山水!你,列祖列宗在看著你,太祖皇帝在看著你,孝康皇帝在看著你,你齊老師,方老師也在看著你!”黃子澄突然聲淚俱下,跪在了柔儀殿西偏殿的金磚上。
看到自己的老師跪下,朱允炆有些動容,他松開了抓著郁知遠的手,快步走上前去,攙起了老淚縱橫的黃子澄,輕聲安慰道:“老師,你在最后關(guān)頭去為我募兵,請問可曾募到一兵一卒?齊老師為我前去請求勤王之師,可曾有哪只大軍前來?成王敗寇不必多言,如今天下已經(jīng)是叔叔的,我拿不回來了?!?/p>
郁知遠慢慢挪到了黃子澄的身邊,輕聲說道:“黃老先生,他勝時,你陪他君臨天下,他敗時,你等他東山再起,為人臣子,你已經(jīng)千古流芳。但如今時過境遷,你和他都該放手了。”
黃子澄和另外三位老者聽言,個個大驚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黃子澄更是腦袋直搖,嘆著氣嘟囔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竟然你我相稱!”他突然抬起頭來,眼睛里放出精光來,小聲喝道:“統(tǒng)領(lǐng)護衛(wèi)何在?”
身后兩個全身甲胄的壯漢應了一聲:“在!”
黃子澄指著身邊的郁知遠:“給我拿下這個目無君上,大逆不道的妖女!即刻處死!”
“是!”
郁知遠聽得身后一陣金屬之聲,瞬間自己左右就來了兩個武士,一邊一個夾持住了她。她掙扎著想要逃走,可統(tǒng)領(lǐng)護衛(wèi)是何許人也,怎么可能由得了她?然而,兩位護衛(wèi)也不傻,夾持歸夾持,誰也沒有拔劍相向,只是看著朱允炆,等著正主子的命令。
朱允炆看了自己的老師一眼,嘆了口氣:“黃老師,何必如此呢?放開!”
護衛(wèi)們輕輕放開郁知遠,她揉了揉自己手臂,心里一陣酸楚,種種委屈和不平剎那間涌上心頭來,頓時紅了眼眶。她看著朱允炆,狠狠咬著自己的腮幫子,疼痛轉(zhuǎn)移了一些難受勁,終于沒有掉下淚來。
朱允炆看著郁知遠,心如刀絞,正要上前安慰,黃子澄突然甩開了朱允炆的手,回頭抽出了護衛(wèi)手里的長劍,擱在了自己的脖子里:“皇帝,今日你若帶走這個妖女,老臣就死在這柔儀殿里,我去見了太祖皇帝,也好有個交代!”
偏殿里一時一片寂靜。就在這當口,只聽得外邊有人喊:“什么人,半夜三更的站在這里干什么?”是巡夜的侍衛(wèi)們發(fā)現(xiàn)了小六子!郁知遠旋即回頭問:“誰帶了銀子,給我一些,我來引開他們?!眲倓偙怀槿チ碎L劍的侍衛(wèi)立即從身上摸出一個銀錠,約莫也有個十兩,郁知遠拿著就朝門口跑了過去。
打開偏殿的門,郁知遠隨手關(guān)上了。巡夜的侍衛(wèi)們扭住了小六子,正在搜身。郁知遠走了過去拉住了侍衛(wèi)頭領(lǐng)道:“原來是侍衛(wèi)大哥,大哥,如此長夜,天氣寒冷,帶兄弟們吃個酒吧?!闭f著,把銀子就揣到了侍衛(wèi)袖子里。侍衛(wèi)一見,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笑道:“姐姐你尋開心,也要找個好地方,西偏殿據(jù)說老鬧鬼,你們也不怕??!兄弟們,來,咱們看一眼?!庇糁h知道侍衛(wèi)把自己和小六子看作了對食的男女,懸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來,一聽他們要檢視西偏殿,擔心那么一大群人來不及下地道,趕緊欄在了侍衛(wèi)們的前面說:“侍衛(wèi)大哥,別檢視了,總有些不雅,不看也罷?!笔绦l(wèi)頭兒一聽,笑了起來:“我倒要看一看,太監(jiān)宮女密會,有多么不雅呢!”手下的侍衛(wèi)們跟著也笑了起來。
侍衛(wèi)們推開西偏殿的門,卻只有空蕩蕩的一個偏殿,什么也沒有。剛剛那滿屋子的人,說話間就已經(jīng)走得一干二凈,仿佛有個妖怪,一口把他們吞了下去。
侍衛(wèi)頭兒笑了起來:“這有什么不雅的,真是的。走吧!姐姐你以后也另尋個地方吧,這里這么冷,別凍著了”說完,領(lǐng)著一幫淫笑的侍衛(wèi)朝外邊走去。剛走兩步,柔儀殿正門方向傳來了一陣子腳步聲,整齊劃一,又來了一群太監(jiān)。巡夜的侍衛(wèi)連忙帶著人迎了上去。
“王總管,這大半夜的,您怎么來了?”巡夜的侍衛(wèi)頭兒恭敬地問。
“張左統(tǒng)領(lǐng),我也想這大冷天的縮在暖房里陪著皇上啊,可皇上半夜要召見個宮女侍寢,還叫我親自來找,這不,老骨頭也要來啊?!?/p>
站在偏殿門口的郁知遠一聽,心里涼了半截。篁夜召見,還說什么侍寢,必是自己露餡了。她猜的果然沒有錯,接下來的對話,印證了她的猜測。
“王總管,正好,我這還沒走呢,找哪個,我來幫著?”
“哎呦我的好統(tǒng)領(lǐng)哎,找個宮女,我們這些個就夠了,你們幾個,快點去耳房都給我叫起來,把那個叫郁知遠的給我找出來?!?/p>
小六子聽言,低聲道:“姐姐,他們?yōu)槭裁匆夷悖侩y道是被發(fā)現(xiàn)了?你快走!”
郁知遠搖搖頭:“皇宮雖大,容不下一個小小的我,我此時走了,受嚴刑拷打的必是你們。我且走一步看一步,若打聽得我受罪,好歹給玉環(huán)姐姐捎個信?!?/p>
說完,她甩下愣住了的小六子,跑向了正門的方向。
5、
郁知遠跑到了正門,大聲道:“郁知遠在此,不必吵醒其他人了。”
張左統(tǒng)領(lǐng)看了看,笑道:“姐姐你今天可真忙啊。”
王景弘并不知道前面的事情,大聲說:“郁知遠,皇上要傳你侍寢,跟我們走吧?!庇糁h不甘示弱回答道:“敢問公公,大明的規(guī)矩,皇上半夜傳召一個沒有名分的粗使宮女侍寢,有這個先例嗎?
王景弘瞪了郁知遠一眼:“你胡說什么,這皇宮里面,皇帝想傳誰就傳誰,快點!”王總管的話音剛落,立馬過來兩個壯實的太監(jiān),一左一右夾持住了郁知遠。郁知遠一聲苦笑,大聲道:“我自己會走,不必公公費心了!”兩個太監(jiān)聽言,左右一搡,算是把她給放開了。她回頭看了一眼西偏殿,慢慢走向了正門。王景弘在后面緩緩地跟著,催了一句:“去小摘星樓,皇上等著呢!”
郁知遠緩緩走進了小摘星樓,默默地上了二樓,二樓的守衛(wèi)搜了搜她的身,揮手讓她上去。她慢騰騰地挪上了三樓,守衛(wèi)示意她進去。三樓原先堆滿了進貢來的各種物事,如今收拾得一干二凈,只在窗邊放了一張桌子,三把椅子。燭火把整個三樓照的燈火通明,一桌兩椅上坐的,正是朱棣和道衍。她也不客氣,直接走了過去,大咧咧在剩下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端詳起了朱棣。如今的朱棣,已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刀削斧劈一般的瘦削輪廓,不算太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多年的爾虞我詐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跡,這是一張英俊卻充滿了精明和算計的臉龐!他毫不避諱地迎著郁知遠審視的目光,嘴角帶著一絲怪怪的微笑。再看道衍,這個讓她被傳召的0號厲懷謹,一襲黑衣百年不變,此刻,正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手里的一個小小玉盒,根本沒有抬眼看她。
郁知遠打算先發(fā)制人:“怎么,不是侍寢嗎?打算玩3P???”
道衍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咳得個死去活來,手里的小玉盒都差點掉了。朱棣饒有興趣地看著郁知遠,并沒有回答她。樓下的侍衛(wèi)端著一杯茶上得樓來,在知遠的面前,放下了杯子。
道衍剛剛緩過勁來,發(fā)令道:“你下去之后,把三樓鎖好,未經(jīng)傳召不得入內(nèi)。違令者斬!”
侍衛(wèi)得令,走了下去。唏哩嘩啦一陣子鎖門的聲音,把他們?nèi)齻€人,鎖在了小摘星樓的三樓。
道衍站了起來,說道:“撩起你的袖子,給我看看你的胳膊。”郁知遠撩開袖子,毫不避諱地展示了自己植入儀器的那只胳膊。道衍顫抖著拿起她的手,摸索到了傳送器,嘆了口氣,放了下來。郁知遠冷笑了一聲:“我知道,不該動你的望遠鏡。”
“你錯了,你其實早就被發(fā)現(xiàn)了?!敝扉Τ雎暳耍跋奶斓臅r候,你在聽雨軒打開定位儀,就被左善世發(fā)現(xiàn)了?!?/p>
知遠看了看道衍,嘆了口氣:“那天從小摘星樓上下來狂追我的,果然是你!”
道衍罕見地微笑著回答:“是啊,老人家腿腳不行了,六十多了,哪里跑得過你啊?!庇糁h寸步不讓地說:“別謙虛,你會易容嘛,四十歲的人,六十歲的心而已?!?/p>
朱棣一聽,突然爆發(fā)出一陣爽朗的大笑:“你知道,你還有哪里露出破綻了嗎?”
郁知遠狐疑地搖了搖頭。
道衍這次也沒有讓她多想,搶先說道:“你以為,這個宮里除了你,還有誰會玩美式桌球嗎?”
桌球!是桌球!郁知遠這才回憶起來,玩望遠鏡那天,自己手賤,還打了一會桌球,最后,還用三角框把球整理好,才出了小摘星樓!這個時代,連美國都還沒有影子,更別提美式桌球了。會玩這個的肯定只有0號和他的好戰(zhàn)友朱棣,自己卻背著他們過了癮,露出了馬腳。唉,玩物不僅會喪志,還有可能會喪命??!
朱棣看了看自己手中把玩的一串珠子問:“現(xiàn)如今,你打算如何?”
郁知遠看著道衍,一字一句地問:“你來到了六百年前,當上了黑衣宰相,權(quán)傾朝野,你就忘記了六百多年后,你在監(jiān)獄里受苦的男朋友丁九九?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不回去,李蒼梧不顧一切地折磨我,逼著我也來到了這里,把你帶回去!你以為你挖出了傳送儀,就不用再面對過去了嗎?想滅我的口,沒那么容易!”說完,郁知遠跳上桌子,沖著道衍撲了過去。
進小摘星樓之前,她就已經(jīng)按下了預傳送鍵,現(xiàn)在十分鐘早已經(jīng)到了,她要牢牢抓住0號,把他帶回去,再跟李蒼梧討價還價!抱住道衍的同時,她狠狠地按下了傳送鍵,閉上了眼睛。
胳膊發(fā)出了一陣嘟嘟嘟嘟的短促提示音,然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道衍一反常態(tài)的哈哈大笑起來:“貧僧破戒了,近了女色,近了女色!”
為什么?為什么會沒有用呢?傳送器怎么失效了?郁知遠放開道衍,爬了起來,使勁按著按鈕,胳膊倒是藍了,可為什么沒有辦法傳送自己和0號?
道衍慢慢站了起來,指了指窗戶:“你知道這里的窗戶為什么封上了嗎?你知道小摘星樓做了什么改變嗎?這第三層的樓板,窗戶,全部用鉛板封死了,你想回去,沒有那么容易啊?!?/p>
郁知遠長嘆了一口氣。自己還是沒有能夠斗過這個物理學的副教授。此時此刻,自己無論如何打不過兩個人,看來只能聽天由命了。她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一時頹然。
朱棣突然冷不丁問道:“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的胳膊里面,是有三個儀器的?”
郁知遠抬頭看著他,疑惑地問:“你怎么知道的?”
朱棣笑了笑,撩起了自己的袖子。在朱棣的左胳膊上,有一個傷口,那是一個大約兩寸長的傷口,細細的,幾乎已經(jīng)看不見了,但是郁知遠死都不會不認識,那是和自己一樣的植入口!
0號,不是道衍,是朱棣?是那個趕走了自己侄子登上皇位的皇帝?是那個五次攻打蒙古,終于平定邊疆的帝王?是那個開疆擴土命令鄭和把大明的光輝普照西洋的皇上?他才是0號?明成祖朱棣,是來自六百多年后的物理學副教授厲懷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