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魂》 章節(jié)介紹
《離魂》是作者藍紫青灰嘔心瀝血的一部作品,故事情節(jié)絲絲相扣、設(shè)計嚴謹,抽絲剝繭引人入勝,可見藍紫青灰獨具匠心。小說《離魂》第3章主要講述的是:吳菊人自那日見了沈九娘穿的戲服,被上面鮮活的花葉牽動了情絲,回來后顛倒不已,暗暗思忖這喬家小姐該是.........
《離魂》 拒婚 在線試讀
吳菊人自那日見了沈九娘穿的戲服,被上面鮮活的花葉牽動了情絲,回來后顛倒不已,暗暗思忖這喬家小姐該是怎樣一個靈秀聰慧、幽靜清雅的女孩兒,才能做出這樣的繡品?又會畫,又會繡,從小聽昆曲長大,怕不是個杜麗娘似的人物?相貌如何,雖未見過,但大家閨秀,能差到哪里?何況喬老爺本人疏朗軒湛,清瘦爽闊,儀表非凡,交往的人物是沈九娘、琴湘田、余度香這樣的美戲優(yōu)伶,娶的夫人一定也有沉魚落雁之容,超凡脫俗之姿,照此看來,他的女兒具閉月羞花之貌,冰雪珠玉之神簡直是一定的。更何況這樣一個顧繡高手娶在家里,吉昌行的繡品定會再上層樓,賣價更高。她的繡品若是送進宮去,討皇太后歡喜是不在話下,閑時指點一下繡莊里的繡工,讓她們的技藝突飛猛進,對吉昌行的收益豈不是更好。
主意打定,便想請何人做媒方能萬無一失。尋常那些以保媒說媒為生的肯定入不了喬老爺?shù)难劬?,一事不煩二人,韋仲清韋老爺既和喬老爺伯崦交好,請他去說合,喬伯崦不致會駁他的面子。這么一想,便叫人備了四色禮儀,親自捧了,來到韋家,見了下人,說請韋老爺出來,有事相商。
韋仲清聽了微覺奇怪,心想和吳家向來沒什么交集,這吳老三來見自己是何道理?一邊換了衣服,滿面堆笑地迎出來,問道:“賢契過訪,不知有什么要緊事 請坐,看茶。”
吳菊人卻不落座,雙手抱拳,一揖到底,笑容滿面地道:“有事相求世伯,還望成全則個。”
韋仲清看他行下大禮,嚇了一跳,忙起身還禮,道:“賢契有話好說,不敢領(lǐng)此大禮。吳家產(chǎn)大業(yè)大,財大勢大,哪里能有用到韋某人的地方?”
吳菊人上前一步,扶韋仲清坐了,自己陪坐一邊,道:“此事非韋世伯不能成也。”
韋家下人送上茶來,韋仲清示意吃茶,兩人端了茶碗沾了沾唇,韋仲清奇道:“哦?愿問其詳。”
吳菊人放下茶碗,道:“世伯還記得那天喬老爺壽宴,我二人共桌,看沈九娘的戲?”看韋仲清點點頭,便又道:“自那日聽世伯提及九娘戲服乃喬小姐所繡,深為敬佩,對喬小姐之才藝十分傾心,不免有親近渴慕之意。雖然寒門柴扉,不敢擅攀高第,但小姐仙姿,原是俗人不能企及。小可不才,愿為小姐終身之托。世伯乃喬老爺至交,旁人也許不成,世伯出馬,馬到功成?!?/p>
韋仲清聽了這話,先不作答,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看他面容清俊,雙目有神,胸背端直,身姿挺拔。再看他一雙放在膝上的手,掌寬指長,甲短邊潔,渾身整齊清爽,竟是個極出色的青年。心里暗暗贊道:沒注意這吳家老三居然一表人才。
吳菊人任他上上下下看個夠,含笑不語,過了一會兒,端起茶來喝一口,道:“可入得世伯法眼嘛?”
韋仲清呵呵一笑,道:“我于相人術(shù)上略懂一二,賢契面目清朗,眸子有神,下頷方正,嘴角有力。有此相貌,為人差不到哪里去。賢契美意,定能達成。但我從來不替人做媒作保,因此也不能為賢契破這個例?!?/p>
吳菊人一愣,道:“當真不能?”韋仲清笑著搖搖頭,吳菊人微沉吟,道:“那能否請世伯做個引見?我和喬家不熟,若不是日前喬老爺華誕壽宴,本沒福氣上得喬家大門。若是貿(mào)然上門提親,恐有失禮唐突之嫌?!?/p>
韋仲清其實深知喬伯崦脾氣,本待不允,但吳菊人這樣禮貌周到,好生教他為難,只得應(yīng)道:“也罷,難得賢契看重我這個老頭子,我就陪你走一趟,替你引見引見,成與不成,我可不敢打包票?!?/p>
吳菊人道:“這個自然?!?/p>
于是兩人往喬家而去。路上只說些今年雨水偏多,喬家戲班難得等不關(guān)痛癢的話題,絲毫不涉及喬家小姐。在韋仲清是癖嫌,在吳菊人是自傲。在他看來,喬家雖然家世清貴,但畢竟沒落已久,人丁又薄,勢力又單,不過是有地有屋有些祖?zhèn)鳟a(chǎn)業(yè),卻沒有生意搭檔,沒有人脈關(guān)系,沒有權(quán)柄勢力,除了會花錢,一樣不會。這樣的家庭,若是有一兩個吃喝嫖賭的紈绔子弟,馬上就會敗毀。而吳家卻是正在上升之勢,大哥吳萸人在上海開著洋行錢莊等,和東洋西洋的人打交道,二哥吳萇人在杭州管著絲行茶莊等,和浙江大戶人家相熟,自己在本鄉(xiāng)負責(zé)收絲收茶收繡收糧等,和本地頭面人物稱兄道弟,吳家可算得上是富甲浙西一方。攀親講究個知根知底,他喬家在本鎮(zhèn)還能找出什么人好得過吳家?喬家小姐除了嫁給自己,還能嫁給誰去?越想越覺得有九成的把握,先頭的忐忑不安,現(xiàn)在想來竟是多余。
不多時到了喬家,應(yīng)門的看是韋老爺,也不多問,便進去稟報。里頭的上等仆人迎了進去,請在堂上坐了,倒上茶,請喬老爺去了。一時喬伯崦出來,笑呵呵地道:“敢是你知道我這里有好事,你老遠的隔著半個鎮(zhèn)子知道了,趕著來湊熱鬧的?”
韋仲清笑道:“你有好事,我怎么會不知道呢?我倒是奇怪,我還沒說,你是怎么知道的?”
喬伯崦道:“好奇怪的話,我的好事,何用你來說?!币黄逞劭匆妳蔷杖耍愎傲斯笆值溃骸斑@位公子是誰?我看著眼熟,卻想不起來?!?/p>
吳菊人在他進屋時早站在一邊,這時見他問到自己,便合掌在方寸前,深行一禮道:“小可吳菊人,專程前來拜會喬老爺?!?/p>
喬伯崦道:“敢是吳家三少爺嗎?一向少會,請坐請坐?!鞭D(zhuǎn)而向韋仲清道:“你們兩人交情很深嗎?從來沒聽你說起過?!?/p>
韋仲清擺手道:“我老頭子哪有結(jié)交吳家少爺?shù)暮眠\,不過是代為引見給你。我剛說的好事,便是吳三少爺?shù)拿酪?。不知你說的好事又是什么?看來我們說的是兩件事了?!?/p>
喬伯崦撫掌點頭道:“不錯不錯,看來是兩岔了。我剛和九娘、聘芳說話,說我們已經(jīng)把《牡丹亭》排過了,不如再把《桃花扇》來演習(xí)演習(xí)。他二人倒是贊好,很是興奮,只有那蘇鶉衣有些犯難,說他年紀老了,沒精神再操這么部大戲的琴,商議著要再尋個好琴師。我是死命的留他,九娘和聘芳也一徑的幫腔,但看他也是真的精力搭不夠,我就想另找個琴師來操琴拍曲,就讓蘇鶉衣當個班主,從旁指導(dǎo)一二,也不要回鄉(xiāng),就留在這里養(yǎng)老。他家鄉(xiāng)早沒了人,回去冷清清一個人做什么?!?/p>
韋仲清道:“這個主意不錯,我看甚好。這樣,我進去和他們說話,你且聽聽吳三少爺?shù)膩硪??!?/p>
喬伯崦道:“好,你先進去,我隨后就來?!?/p>
韋仲清朝吳菊人道:“賢契稍坐,我去和蘇老講談講談?!惫傲斯笆?,往別院去了。
喬伯崦等他走了,掉頭問吳菊人道:“吳三少爺有何指教?”
吳菊人忙道:“喬世伯不必客氣,請直斥名字就是?!?/p>
喬伯崦道:“豈敢。吳喬兩家向無交往,哪里有熱絡(luò)到這步了?!?/p>
吳菊人接口道:“以前沒有來拜見,是小可失禮,往后還要請老世伯多加教訓(xùn)?!?/p>
喬伯崦煞眉道:“你做生意,我研戲,哪里教訓(xùn)得到你?”
吳菊人還是第一次和這樣的戲癡打交道,本是客套之語,他卻當真,倒叫有些哭笑不得,當下直言道:“聞?wù)f你家女公子尚待字閨中,沒有許下人家,小可斗膽,妄想攀個親,求老世伯把你家女公子許與小可為妻?!?/p>
喬伯崦聽了一愣,道:“咳,古者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女兒點點年紀,還早呢。”
吳菊人一怔,方悟道這是《牡丹亭》里的現(xiàn)成句子,倒被他拿來一用,得虧自己聽過這出戲,不然還不慪些氣?看來這喬老爺果是戲癡,閑時說話也帶出戲詞,便道:“小可虛歲三十,你家小姐今年也恰是雙十年紀,都正合古意,不早了?!?/p>
喬伯崦把他細細一看,說道:“這話也對。小女是虛歲已快二十,實足算來還早。不知吳三少爺為什么年近三十還未娶親?”
吳菊人聽了心頭一喜,以為是在查察他的底細。年近三十尚未娶親,在這鄉(xiāng)間鎮(zhèn)上是大大多見,人家女方要問一下,也是理當?shù)?。他先前自以為能和喬家平起平坐的想法,在見了喬伯崦后不知不覺沒了蹤影。清貴世族確實與商賈人家不同,一個年老多病的琴師要回鄉(xiāng),他都擔(dān)心人家家里沒人,要留著在自己家里養(yǎng)老。那真是把清客當作家人了。自家吉昌商行里從不養(yǎng)閑人,銀錢上算得精,人情味就太少了。喬伯崦對人是這樣情長,那他的女兒也一定是個寬厚的人。這樣一想,又多生了幾分愛慕,當下答道:“自二家兄婚后,雙親便開始為我留意親事,但老天奪情,家慈家嚴先后病故,小可守孝六載,便遷延至今了?!?/p>
喬伯崦沉吟道:“原來如此。不知吳三少爺是哪一年的舉人?”
吳菊人臉色微微一紅,道:“小可讀書不成,略識之無,隨家兄經(jīng)商,現(xiàn)總管鄉(xiāng)間蠶絲茶葉藥材稻米等進貨買辦。長兄在滬經(jīng)營洋行錢莊,二兄在杭經(jīng)營絲行茶莊……”
他還待要說下去,喬伯崦打斷他,問道:“你家先人做過什么官?先祖封過什么爵?什么人中過科甲進士?出過貢生舉人沒有?”
吳菊人臉色從紅轉(zhuǎn)白,勉強答道:“吳家祖上沒有人做官中舉,只有先祖父是生員?!?/p>
喬伯崦點頭道:“我就說還早嘛,你卻不信。依你的家世,真的還早。等你考中后放了外任,做了三代官宰,你的孫子長到你這般大后,再來提親,到時就可與我家門當戶對了?!?/p>
吳菊人聽了這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含羞帶愧,又氣又惱,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富甲浙西的萬貫身家,生意圓通的多家商號,自己又是儀表堂堂,不嫖不賭持身清白,原來在世家門閥眼里不值一提。
那喬伯崦兀自說道:“家先父是做了三十年的道臺,才辭官回家,我也是中了進士,正候選外任,不巧家先慈仙逝,我丁了憂,就一路歇到了如今。我家雖是官宦人家,卻是世代書香,從未與寒族人家結(jié)過親?!?/p>
他還在絮絮叨叨往下說,把個吳菊人氣得抬腳就走,走到門口,忍住氣揖了一揖,揚長而去。
喬伯崦張大嘴看他還沒等自己端茶送客,就徑直離開,話都沒有一句,反倒愣住了,隔了一會兒搖頭道:“唉,無禮之極??傊?,是不讀書之故?!闭酒鹕硗鶆e院而去。
吳菊人怒沖沖往外走,還沒出大門,就聽到高墻里傳出柔轉(zhuǎn)的曲子,他放慢腳步,聽得一個女聲唱道:“香夢回,才褪紅鴛被?!鄙ひ艏让那饮?,不覺讓他住足細聽,“重點檀唇胭脂膩,匆匆挽個拋家髻。這春愁怎替,那新詞且記?!币磺T,聽得他猛地里心頭一震,呆在當?shù)亍_@曲子這歌聲似一只小爪子在撓他的心,卻又撓得不是地方,讓他渾身焦躁不寧。過了一會兒,女聲又重復(fù)唱最后一句,顯然是在研磨新曲。這就是喬伯崦說的要演習(xí)的《桃花扇》曲子吧。
演過了《牡丹亭》,再排《桃花扇》,喬伯崦好會過日子啊,這樣的愜意生活,自己卻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長到這么大,最熟的不是曲子,而是珠子,算盤珠子。吳菊人忽然生出一絲對自己的厭惡,從來都是錙珠必計,幾時有過這樣的閑適自在?自己的家業(yè),這一輩子也是花不完的了,那么仍然為了蠅頭小利日日鉆營不休,卻為何來?難道經(jīng)商不是為了讓日子過得更舒心嗎?已經(jīng)有了那么多產(chǎn)業(yè),為什么不清閑下來呢?像喬伯崦這樣逍遙,舒舒服服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不就是當初經(jīng)商的目的嗎?當初想的是有了錢去西洋東洋看看,每天打自己面前過手的西洋貨物不知多少,總是驚訝這些東西的精巧華麗。如今掙下了一輩子花不光的錢,卻把這個想法忘了,只想著這一批貨都賺多少,再下一批又能賺多少。賺錢成了目的,人成了為賺錢而賺錢了。
“這春愁怎替,新詞且記。”這不就是唱的自己嗎?吳菊人緩步出了喬家,心里把這兩句曲詞琢磨了千百回,心里明白自己是動了春情,想著喬家小姐,不覺寢食難安。喬家小姐在他心里,已不光是淑女良配,還是閑情逸致,花月春風(fēng),少年夢想,鴛被紅妝。
抬頭看看喬家的花園粉墻,墻頭上高大的榆樹上飄下一枚枚榆錢,伴著幽幽的琴曲,吳菊人接住一片榆錢,心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