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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妃》章節(jié)介紹

作者錦竹的最新小說《世子妃》，在千呼萬喚中終于面世了，這對于書迷來說無不是一大福音。這部小說中的主角(白芷慕屠蘇)能否給我們帶來不一樣的精彩，我們拭目以待!《世子妃》第5章介紹：柳如顯然未料到裴九先于她而來，她見趴在桌上的裴九，推搡了兩下，.........

《世子妃》第四章福兮禍兮在線試讀

柳如顯然未料到裴九先于她而來，她見趴在桌上的裴九，推搡了兩下，覺他一時(shí)半會兒不能醒來，嘴角泛起笑意，把他扛到床上，直接亮出家伙，準(zhǔn)備下手。

那一刀下去還得了？白芷不顧后果地沖了出去：“表妹，不要。”

高舉匕首的柳如冷眼瞪向白芷，白芷渾身哆嗦一下，那股狠勁是她望塵莫及的。她斗膽上去試圖阻止：“表妹，你可能不知他是何人。他乃裴大將軍之子，你這一刀下去，后果很嚴(yán)重。”

柳如蹙眉，看了看倒在床上的裴九。

白芷方想放下心來，柳如卻冷笑起來：“那又如何？誰知是我閹了他？”作勢要將匕首狠狠刺下去。白芷那時(shí)腦子一片空白，奮不顧身地沖了過去，抓住她的手：“表妹，三思。”

“放開。士可殺不可辱，我有冤報(bào)冤，有仇報(bào)仇，絕不姑息?！绷缌忸H大，若不是白芷先前有強(qiáng)身健體，這等力氣，她遏制不了。

“那表姐待你又如何？”白芷喝止她，悲憤交加地凝望著她。

柳如一怔：“尚可。”

“我愛他，我沒有他不行，為了表姐，請放了他。”白芷振振有詞，似宣山盟海誓，其目光之真誠，其語氣之鄭重，其氣勢之強(qiáng)大，讓柳如軟了下來。柳如抿著嘴，憋屈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捂臉哭著離開房間。

實(shí)在是太為難她了。

白芷見柳如離開，長長吁了一口氣，倏然想到昏迷未醒的裴九，趕忙轉(zhuǎn)身從腰間掏出解藥欲喂他服下，仔細(xì)一瞧，卻發(fā)現(xiàn)他雙頰緋紅，氣息不勻，乃充血之癥。

白芷大驚，自言自語道：“莫不是迷藥吸入過多，引起了其他癥狀？不行，得找大夫?！?/p>

她方起來準(zhǔn)備離去，手腕便被人抓住。白芷錯愕地轉(zhuǎn)身，只見裴九的臉紅到了脖子，語氣略顯別扭，眼眸無法直視她，他道：“我并未暈倒?！?/p>

白芷臉色漸白……她不甚相信地問道：“怎會？明明有迷藥。”

“從小藥罐里長大，許多藥材皆已免疫。區(qū)區(qū)迷藥，不足為懼。”

“那你怎裝暈？”白芷氣得直想跺腳。

裴九頓時(shí)又充血了一會兒，別扭地不去看白芷，慢吞吞地道：“我只想看看到底有何陰謀，誰承想……”他望了望白芷，低垂眼簾，不再言語。

誰承想聽到一番驚天動地、感動天地的真情表白！白芷在內(nèi)心幫裴九補(bǔ)全了。此番，她已不想再多加辯解，而是挺直腰板，果斷道：“那可否接受？”

其實(shí)白芷在半真半假地試探。完成夢里未完成的緣分，未嘗不好。若他有意于她，可順?biāo)浦?；若無意于她，她微笑作罷。白芷年紀(jì)不小，白淵逼得緊，與其在白府擔(dān)驚受怕地過日子，不如及早帶著柳氏遠(yuǎn)離。

裴九見白芷似笑非笑，惱羞成怒，十分土氣地又罵道：“淫婦！”

白芷心底嘆息，火候不夠，只得微笑作罷。白芷朝他欠身：“淫婦這廂失禮了，裴公子再見?！彼敛痪鞈俚仉x去，讓裴九摸不清她的情是真還是假。

回到柳府，白芷自當(dāng)去柳如的院子探望一下柳如。不承想，她半路被柳如的丫鬟阻截，說是柳如身子不適，不宜見客。白芷吃了閉門羹，只好作罷，回到自己的院落。

清荷在屋內(nèi)等候多時(shí)，她手里拿著一封信遞給方進(jìn)屋的白芷：“老爺寄來的家書?！?/p>

白芷不甚愿意接。白淵的書信，她當(dāng)真怕極了。

信上云：父偶遇一介書生，覺家世殷實(shí)，不嫌吾女名節(jié)損矣。望女速回探之。

白芷心中冷笑，眼高過頂?shù)母赣H如此這般急切地讓她出嫁，竟覺書生亦可，定有貓膩。其實(shí)白芷也能猜出一二，二娘定然吹了枕邊風(fēng)從中作梗。白淵指望著她嫁給裴九，如今卻草草把她嫁給一介書生，指不定是家里出事了。

也罷，怎么也是一個嫁，書生便書生，只要心術(shù)正，為人耿直，做妻總比以后做白淵的墊腳石被他賣去做妾強(qiáng)。她對白家本就感情淡薄，出不出事，她不曾上心，只是家中還有柳氏，她心存顧慮。

白芷對清荷道：“收拾包袱，打道回府?！?/p>

清荷一怔：“這么快？”

“怎的？你想在此落地生根？”白芷挑眉，只覺得清荷愈加古怪。當(dāng)時(shí)她死活不肯跟來，如今又表現(xiàn)出依依不舍之情，善變得很。

“無。”清荷低眉退下。

白芷想，該跟舅舅和表哥道別了。

因白芷走得突然，柳繼得知白芷要連夜回去，頗為驚愕：“發(fā)生何事？”

“急著嫁人?！卑总崎_玩笑，“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有人肯要我這老姑娘，自當(dāng)迫不及待歡天喜地地嫁人去了?！?/p>

柳繼蹙眉，不信地沉著嗓子道：“不信?！?/p>

“那過些日子傳來喜訊，表哥自會知曉了。”白芷嘴角上揚(yáng)，明亮的眸子閃閃動人。柳繼看著發(fā)傻，想說的話卡在嗓子眼里，遲遲說不出口。

“柳如說，你很愛裴九。”柳繼艱難地道。

瞧柳如這大嘴巴。白芷只想翻白眼，臉上卻帶著微笑：“可人家不歡喜我啊?！?/p>

“就因?yàn)榕峋挪粴g喜你，你便自暴自棄，隨便把自己嫁了嗎？”柳繼頗為激動。

白芷細(xì)細(xì)想了想，表現(xiàn)得頗為認(rèn)真，然后鄭重點(diǎn)頭：“是的，傷透了我的心?！?/p>

“……”柳繼不言不語。

白芷憋著笑：“好了好了，這些沉重的話無意義。表哥，下次來蘇城喝我喜酒?！?/p>

“……”柳繼繼續(xù)沉默以待。

白芷見柳繼不說話，欠身道：“那表妹去收拾細(xì)軟了，先行告辭。”

“……”柳繼依舊沉默。

白芷方跨出門檻，往自個兒廂房走去。身后的柳如忽然喊道：“我瞧不起你?！卑总埔徽仡^見柳如一臉鄙視地看著她。

柳如道：“你既然愛裴九愛如生命，怎能如此輕易放棄？你這叫愛嗎？”

白芷有趣地笑道：“那怎樣才叫愛？”

“非君不嫁，愿為君死?！?/p>

這多像夢里的她??！白芷由衷感慨。夢里的她可不就這樣？除了慕屠蘇誰都不嫁，失自尊去做他的妾，愛到絕望，一死了之。那樣鮮活富有生命力的她，早已湮沒在那如現(xiàn)實(shí)般逼真的夢里，現(xiàn)在的她，害怕愛，害怕那樣的自己。

白芷笑：“君死活不愛，何能強(qiáng)求？既強(qiáng)求不得，不如大方放手?！?/p>

“能放手的感情還是愛？”柳如嗤之以鼻，“我瞧不起你，表姐，你是個懦弱無能的女子?！?/p>

“你想這么說也罷。只是，你好自為之?！卑总妻D(zhuǎn)身去自己廂房。

她該收拾行李，回家嫁人了。

至于愛，早已擱淺于那慘淡、無疾而終的夢境里。

歸家的途中，白芷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若不是馬兒驟停，身子差點(diǎn)摔出去，她指定能一路睡回去。白芷的膝蓋撞在護(hù)欄上，疼得她齜牙咧嘴。她正欲發(fā)火，清荷從外頭撩開簾子，為難地道：“小姐……”

“何事？”白芷揉著被撞傷的膝蓋，蹙眉問道。

清荷回：“裴公子求見?！?/p>

白芷錯愕，他怎知她離開桐城？他來餞行？白芷帶著疑惑下馬車，只見裴九喘著粗氣，欲言又止地看著她。白芷問：“裴公子特意來餞行？”

裴九拉馬走來：“連夜回蘇城作甚？”

白芷笑答：“接到家書，家中恐出了些事，回去看看?！?/p>

“不準(zhǔn)笑?！迸峋耪f道，帶著生氣的命令語氣。

白芷果真收斂笑容，一本正經(jīng)。

裴九悶悶地罵了她一句：“朽木不可雕！”

“白芷照裴公子的話做了，怎么罵我？”

“就想罵你?！迸峋咆?fù)氣道。

白芷覺得莫名其妙，他急急忙忙跑來，只是來罵她？她自認(rèn)為自己毫無過錯，不甚歡快地道：“裴公子罵完了嗎？白芷還著急趕路呢?！?/p>

裴九死死盯著她，盼著她還有其他話要與他講。奈何白芷一副“無話可說”的模樣深深刺痛他，原本膨脹的勇氣瞬間灰飛煙滅。

“再見，朽木?！彼f完這四字，隱隱有些后悔。

白芷輕笑：“不知怎的，覺得淫婦更好聽些?！?/p>

裴九望著她，諱莫如深。她的笑容總是那樣清淺，辨不出是真是假，便如他身邊的那些兄弟姐妹。就因做如此之人太累，他流連花街，故意搞臭自己的名聲，一派玩世不恭的紈绔子弟模樣。他佯裝病弱，一副與世無爭的過客姿態(tài)。他不隨父親從軍，不隨兄長從文，遠(yuǎn)離官場，只是走走人間，看看花草。

裴九伸出手捏著白芷滑嫩的瓷臉：“不要這樣笑，真丑?！?/p>

白芷怔了怔，竟任由他輕薄，未躲閃開。

裴九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忙不迭放下自己的手，略顯無措。

此次她笑得明媚，清澈如泉水。

裴九怔了怔，亦笑了起來：“淫……婦！再見。”緩了緩，他終究說出此次前來的目的，“不要隨便嫁人。”

白芷掛在臉上的笑容稍有一僵，隨即又笑開：“公子管寬了?！?/p>

白芷上馬離去之時(shí)，裴九站在原地，目送她離去。

白芷其實(shí)是落荒而逃。

白芷倚靠在馬車的小窗邊，看著深藍(lán)天空那高掛的皎月。清荷從車外探個腦袋進(jìn)來，她捂嘴笑問發(fā)呆的白芷：“小姐可是與裴公子再次私訂終身？”

白芷失笑：“我倒是想與他私訂終身，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p>

“少來。我看裴公子對小姐有情，要不怎會跑來勸你不要隨便嫁人？”

白芷覺這話有些道理：“要不掉轉(zhuǎn)馬車，我去向裴九求親？趁熱打鐵？”

“小姐，矜持！”清荷十分不滿地蹙眉。白芷咧嘴笑倒！若裴九真對她有意，不妨一試。只可惜他未表明態(tài)度，她亦不敢妄自菲薄，抑或……不敢想入非非。夢里的自己，便是胡思亂想得過多，以為努力便可成功，卻不知，感情這方面，一個巴掌拍不響。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真的很怕“感情”這東西，不如就與那封家書提及的“一介書生”將就算了，一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

可白芷回到蘇城，未見到一心想嫁的“一介書生”，倒是見到全府上下的家丁捂著袖子拭淚，背著包袱離開白府的場景。

家中有人歸西了？白芷心中一顫，飛奔去正堂，卻見二娘坐在一旁悠閑地吃糕點(diǎn)，管家坐在一旁給家丁遞銀子。

白芷不解，上去問之：“這是作甚？”

二娘見白芷回來了，不無諷刺地道：“我就說，千萬個理由不如給你一個男人有用。瞧瞧這回來的速度，可真是快馬加鞭地回來了！”

“一介書生”是個幌子，想必也是二娘想出的招。

白芷屏息，調(diào)整心態(tài)，勉強(qiáng)擠出微笑問：“二娘，不知家中有何變故？打發(fā)家丁離去，莫不是爹被貶？”她莫名興奮起來，若是被貶，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正好相反，官升五品，兵部郎中，京官?！倍锊粺o驕傲，揚(yáng)眉而笑。

白芷頓時(shí)臉色蒼白。

二娘喋喋不休道：“多虧白芍爭氣，買京城的舊宅時(shí)正巧買了太子太傅的舊宅，這引薦起來也方便，最重要還是你爹的才華讓太子太傅折服?！?/p>

又是妹妹牽線，又是太子太傅引薦，又是那可恨的京官兵部郎中！與夢里的結(jié)果一模一樣，這夢果真不能忽視！她改變的只是過程，結(jié)果卻巋然不動，還在那里。

白芷頓覺身子無力，險(xiǎn)些要倒下，還好清荷及時(shí)扶住。

二娘輕蔑一笑：“別激動，鄉(xiāng)下人上京，有許多事需要打點(diǎn)，老爺又急于上任，這老家得有人打理。大姐在家為大，自當(dāng)為之。”

意思明了，柳氏留在蘇城打理老家，她則歡天喜地隨白淵去京城上任。

白芷心中冷笑，如今才想到她娘為大？

若不是柳氏心里還有白淵，怕柳氏掛念白淵得緊，白芷肯定會滿面春風(fēng)地接下這個任務(wù)。

白芷不與二娘多說廢話，無視她，問一旁的管家：“老爺在哪？”

“老爺在書房整理交接文件。”

“嗯。”白芷覺得該與白淵好生談?wù)劇?/p>

二娘被無視，頗為不爽，在白芷背后翻了好幾記白眼：“豎子，以后有你哭的?！?/p>

白芷去書房找白淵之時(shí)，白淵正在與一位嬤嬤交涉。這位嬤嬤大半輩子在白府過的，白府可謂是她第二個家。她正在聲淚俱下地請求白淵不要趕她離開，白淵臉上卻淡然：“我已升至京官，還要這蘇城的宅子作甚？留你們在宅子里，供祖宗不成？”

“老爺，我都這么大把年紀(jì)了，兒子殘疾，還要靠我養(yǎng)活。老爺行行好，隨意給這差事養(yǎng)活我們母子倆吧?！?/p>

“你若再不走，我便叫家丁強(qiáng)制趕你走?！卑诇Y揚(yáng)眉，臉上露出惡毒的表情。

過河拆橋，只顧自己，是白淵多年來一貫的作風(fēng)。白芷一直看在眼里，所以對于她爹此番行為，她看得很淡。老嬤嬤含淚出來，見到白芷，老淚縱橫地哭訴：“小姐……”

白芷安慰道：“繼續(xù)干你的活，這事，我做主。”

老嬤嬤驚喜了一下，正準(zhǔn)備說一些感謝的話，被白芷制止：“你先下去，我尚有事與老爺商量。”

“是?！崩蠇邒咦R趣地離去。

白芷踏進(jìn)門檻的那刻，白淵正在整理文書，見白芷來了，也未停下手中的活，他道：“你二娘說得沒錯，一聽有男人要娶你，你便長了輪子似的飛馳回家了?！?/p>

白芷開門見山：“恭喜爹如愿以償做了京官。何時(shí)上任？”

“快則半月，慢則一月?！?/p>

“聽二娘說，爹不帶娘去京城，讓娘留守這空院子？”

白淵手中的動作停頓了下：“你娘身體不好，怕是會水土不服。再則新官上任，諸多事情需打點(diǎn)，待一切安頓好了，我自會讓你娘和你一起去京城與我和你二娘團(tuán)聚?！?/p>

“爹想得周到，處處為娘著想?！?/p>

白淵覺得白芷這話帶刺，扎得他十分不舒服。他蹙眉，面帶慍色問：“芷兒找爹有何事？”

“也無事，只想與爹爹說，小弟在外讀書假期將至，我方才捎了家信報(bào)喜訊，想來小弟過幾日能提前回來?！?/p>

白淵臉色一白：“是嗎？甚好?！?/p>

“那爹忙吧，芷兒告退?！?/p>

白芷離開之時(shí)，心中不禁冷笑。小弟身子也不好，怕是去京城也會水土不服，加上他與柳氏比他與二娘還要親厚，讓他陪陪同樣水土不服的柳氏，再好不過了。到時(shí)候重男輕女的白淵還舍得這獨(dú)苗子留在老宅嗎？

白芷的小弟白術(shù)年十歲，二娘之子，因從小體弱多病，在外求醫(yī)，順便也在外求了學(xué)，一年也只回來一次。白芷與白術(shù)的關(guān)系不算十分好卻也不差，關(guān)系一般。倒是白術(shù)與柳氏關(guān)系十分親厚，甚至超過他與他親生母親。這點(diǎn)讓白芷十分驚奇，后來想想，她覺得這在情理之中。

二娘進(jìn)白府第一年便生了白術(shù)，只是白淵有著“子為妻管”的原則，不顧二娘的苦苦哀求，把白術(shù)交給了柳氏管，這一帶就是五年。二娘在這五年之中地位漸穩(wěn)，受白淵的寵愛，緊接著掌管白府財(cái)政大權(quán)，最后連兒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都要了回去，可謂是風(fēng)生水起。只是孩子與她不夠親厚，此乃她唯一的遺憾了。

白術(shù)是白淵與二娘唯一的攻破點(diǎn)。

白芷唯有利用白術(shù)作為籌碼，逼白淵就范，帶她與母親上京！

白術(shù)接到家書，不過五日光景，便風(fēng)塵仆仆地回來了。最高興的不是白淵與二娘，而是柳氏。柳氏一大早便命丫頭為她梳妝打扮，命廚子今兒做白術(shù)最愛的豆汁年糕。

一向清心寡欲的柳氏情緒很少有這般的波動，身為柳氏的親女兒，白芷好生嫉妒，打趣著柳氏：“娘，你可記得我才是你親生女兒?。俊?/p>

柳氏佯裝生氣：“胡鬧。術(shù)兒是你爹的唯一苗子，一家人，怎能見外？”

又是白淵！白芷頓時(shí)沒了興趣。她有時(shí)十分不懂她娘，白淵如此待她娘，她娘卻還是處處為他著想，時(shí)時(shí)牽掛，她不認(rèn)為這是賢惠，而是癡傻。

癡傻的女子，只會讓男人看輕，不被珍惜。

今兒日子出奇的好，艷陽高照，風(fēng)和日麗。白芷收到白術(shù)的書信，以為他會在今日歸家。全家人都翹首企盼，可從太陽東升到西落，也未見到白術(shù)。

柳氏是最失落的。天色暗了，希望也滅了，一直支撐的柳氏終歸支持不住，臉色愈發(fā)蒼白，耐不住，險(xiǎn)些暈倒。幸而白芷眼明手快，及時(shí)扶住她。

一旁的二娘暗諷道：“大姐，身子不行，便莫要強(qiáng)撐著，術(shù)兒是我兒子，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p>

柳氏微笑，不置可否。白芷心里極為不爽，反唇相譏：“二娘這就見外了，術(shù)兒是我們白家之子，唯一的命根子，我娘不疼術(shù)兒疼誰？加上術(shù)兒與娘比跟你還親……”白芷微笑，不再繼續(xù)，順利看見二娘臉色發(fā)白，氣息不穩(wěn)。

一旁的白淵蹙眉不耐煩：“行了，都散了，該干嗎就干嗎。馨兒（柳氏）你隨我來，我有事與你說?！?/p>

柳氏氣若懸絲地點(diǎn)頭。

白芷忍不住蹙眉，心頭涌起不好的預(yù)感。她真心怕柳氏與白淵單獨(dú)說話。柳氏從來不會拒絕白淵，白淵讓她往西，她便不會往東。她麻木地去愛白淵，奉行“賢良淑德”，即使遭到不公，也只會暗自流淚。柳氏這些年拜佛供佛，不是虔誠向佛，而是覺得自己不能幫白淵做任何事，二娘全部代替了她，她成了真正的“閑妻”，那么只能虔誠向佛，祈求上蒼保佑白府平平安安，白淵事如所愿。

白芷認(rèn)為這是“愚愛”。她妄想拉柳氏走上正途，奈何柳氏中白淵的毒太深。白芷無奈，只能盡量保護(hù)她。在柳氏進(jìn)白淵書房之前，白芷拉著柳氏道：“娘。”

“何事？”

白芷醞釀道：“有些事情，莫要一味忍讓，爹這些年，你自是明白。芷兒雖明白娘疼術(shù)兒，但術(shù)兒是娘你唯一的籌碼，莫松了口?！彼允侵腊诇Y在打什么算盤，指定是那些甜言蜜語，哄得柳氏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然后讓柳氏步步退讓，為二娘謀取更多的利益。

白淵對柳氏早已無感情。若不是柳氏乖巧不惹事，加之當(dāng)年窮書生的白淵得柳氏娘家之力一步步走上蘇城知州的位子，白淵早就扶正二娘，摒棄柳氏了。

二娘認(rèn)準(zhǔn)了柳氏的“心軟”，事事得寸進(jìn)尺，白淵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柳氏好欺負(fù)，她白芷雖不聰慧不懂反擊，卻也會盡量明哲保身，不讓自己吃了啞巴虧。

柳氏嘴唇翕動著，欲說些什么，可終究只是嘆了嘆氣，以手輕撫白芷的手臂，語重心長地道：“芷兒，娘自有分寸，莫要擔(dān)心?！?/p>

白芷反而更擔(dān)心了。

白芷忐忑地回到自己的別院，見清荷蹲在青石階上干嘔，似很難受的樣子。白芷上前問：“清荷，你怎么了？”

清荷慌張地站起來，撥浪鼓似的搖頭：“無事，許是吃了些不干不凈的東西，有些反胃?！?/p>

“我房間有些蜜餞，你拿去打打牙祭吧?！卑总茮]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隨口說了說，便心事重重地回自己的閨房。跟在她身后的清荷觀她神色不定，關(guān)切地問：“小姐，我聽聞老爺讓夫人留守這宅子，帶二娘去京城?！?/p>

“你覺這事是好還是不好？”白芷反問。

清荷蹙眉認(rèn)真地道：“對于夫人，我覺得好?？蓪τ谛〗?，十分不好。小姐傾國傾城，蘇城這些凡夫俗子怎能相配？唯有高人一等的京城公子才能入小姐的眼?！?/p>

白芷心情甚是沉重地沉思：“可我已有了阿九……”

“……”清荷頓時(shí)結(jié)舌。

白芷捂嘴偷笑，臉上卻故作鎮(zhèn)定：“妾當(dāng)蒲葦韌如絲，只待君做磐石。清荷，以后莫想這些了?！?/p>

清荷點(diǎn)頭，嘴里嘀咕著：“裴公子真是愚鈍，竟看不出小姐這等心思?！?/p>

白芷附和點(diǎn)頭：“這就是所謂的朽木不可雕也！”話一說出口，白芷竟自個兒愣了愣，腦海中盤旋著裴九罵她的話語。他稱她為朽木，是否也是這個意思？

隨即，她兀自失笑起來。她這胡思亂想的頑疾還未根治呢，該反思才是。

白芷在等柳氏來，可燈油燃盡，柳氏也未曾來過。白芷心憂，命清荷去瞧瞧，清荷還未跨出門，白淵的隨從急急忙忙跑來：“小姐，術(shù)兒少爺回來了？”

“啊？”已近子時(shí)，半夜才歸？這還是頭一遭，想必路途出了狀況。

白芷立馬撂下手中玩弄的女紅，隨著隨從去大廳見白術(shù)。

夢境里，白芷與白術(shù)的關(guān)系不咸不淡，交集甚少，自柳氏患瘟疫去世以后，他們說話的次數(shù)五指都能數(shù)得清。后來白府被滿門抄斬，慕屠蘇只放過了兩個人，一個是她，另一個則是白術(shù)。

其中因由，她至今不知。她只知，當(dāng)年他喊南詔小公主為“姐”，滿臉洋溢著幸福。對她，他從未有過半分的熱情，可在最后滿門抄斬那刻，他卻求慕屠蘇，放她一條生路。

多可惡，南詔小公主霸占了她的摯愛，亦霸占了她的至親。

更可惡的是她自己，她盲目追愛，以致錯失了親情。

此生，她勢必保護(hù)母親，以及母親用生命疼愛的白術(shù)。

白芷趕到大堂之時(shí)，白術(shù)站在柳氏的面前傻笑，柳氏則一會兒嗔怪，一會兒心疼地用帕子幫他擦手上的泥。二娘坐在一旁橫眉豎眼，氣得似乎七竅生煙。

白淵見白芷來了，擺出家長姿態(tài)道：“術(shù)兒回來途中遇到山寇，幸而馬車跑得快，逃過一劫，誰想險(xiǎn)象環(huán)生，又遇見南詔敵軍，差點(diǎn)送了性命?！?/p>

白術(shù)帶著稚氣的語氣激昂地接話：“不過幸而一位穿鎧甲的哥哥拔刀相助，讓我幸免于難呢。”

“哪里幸免于難了？瞧瞧，手掌都出血了，口子還那么深。”柳氏小心翼翼地打開綁在白術(shù)傷口上止血的帕子。白芷一下子便注意到了這塊手帕，雖然白綢上有泥又有血漬，但那朵出自自己之手的紅色牡丹花她一眼便認(rèn)了出來。這塊帕子前不久還出現(xiàn)在某人的手中。

救白術(shù)的那個穿鎧甲的哥哥該是慕屠蘇吧。他的腰好了？

“娘，這點(diǎn)傷不算什么，術(shù)兒長大了，術(shù)兒是男子漢?！卑仔g(shù)即使痛得齜牙咧嘴，也要保持微笑，不讓柳氏擔(dān)憂，柳氏欣慰地點(diǎn)頭。

一旁的二娘想必吐出幾口鮮血了，親生兒子不和她親……

一家子坐在大堂里，聽著白術(shù)侃侃而談路上驚心動魄的事兒。因光輝王朝與南詔戰(zhàn)事在即，邊防地區(qū)混亂不堪，其中農(nóng)民落草為寇之事最為嚴(yán)重，已出現(xiàn)多起商賈路途遭劫的案件了。白術(shù)稱自己幸運(yùn)，正逢一支軍隊(duì)上前線與前方軍隊(duì)會合，碰巧得救，又稱慕屠蘇武藝了得，以一敵十，輕松應(yīng)對。他還說自己將來也要從軍，做個真男人。

聊至深夜，二娘想帶白術(shù)一起睡，白術(shù)扭捏不去，非纏著要跟柳氏，二娘沮喪地被白淵帶走。柳氏命丫鬟燒水給白術(shù)洗澡，臨走之前，白術(shù)忽然折返，去拿扔在桌上的那塊臟帕子。

柳氏道：“這帕子又臟又有血漬，扔了吧。”

白術(shù)果斷搖頭：“不行，我答應(yīng)鎧甲哥哥，得洗干凈還給鎧甲哥哥，這是鎧甲哥哥心上人送給他的。”

她可不記得贈予過他手帕，這明明是她遺失丟棄的手帕而已。白芷忍不住在背后嘀咕：“小娃娃，心上人是什么都不知道?！?/p>

白術(shù)聽見，極為嚴(yán)肅地轉(zhuǎn)頭看她，像教書先生一樣，咬文嚼字地說道：“心上人就是要一起過一生的人。”

“……”白芷愣了愣。

柳氏哭笑不得：“這是聽誰說的？”

“鎧甲哥哥告訴我的。”

白芷抖了抖嘴角，只覺這事不靠譜。

白術(shù)回來以后，柳氏笑容多了，二娘臉臭了，白淵因職務(wù)交接之事，很少露臉，自然為二娘出頭的次數(shù)也少了。柳氏開心便是白芷開心，白芷整日去柳氏那兒陪白術(shù)玩，與孩童打交道極為簡單，不過數(shù)日，她便與白術(shù)熟稔起來。

白術(shù)會畫一手好畫，天賦極高，似有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自然，只局限于畫面描述。他能把掃了一眼之物，細(xì)細(xì)描繪出來，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讓白芷不無贊嘆。

在某個陰雨天氣里，白術(shù)畫了一幅畫，是一幅少女煎藥圖，少女神情緊張，眉眼不定，似有偷偷摸摸之意。白芷覺得這少女好生眼熟，細(xì)看幾遍，發(fā)覺她竟是清荷！

“術(shù)兒，這畫中的少女可是清荷？”

白術(shù)小雞啄米地點(diǎn)頭。白芷蹙眉，這畫定不是白術(shù)臆想出來的，而是他根據(jù)他腦海里的某個畫面細(xì)細(xì)描繪出來的。近來，她身子骨硬朗，并未喝藥。那這藥又是給誰喝的？為何清荷要這般偷雞摸狗的樣子？

白芷問白術(shù)：“術(shù)兒，你這是何時(shí)看到的畫面？”

“昨日。我見一姐姐躲在旮旯里煎藥，便多看了幾眼，誰想這姐姐甚是有趣，煎好了藥倒了又煎，幾次把藥放在嘴邊看著藥湯發(fā)呆，看來這位姐姐很怕苦?！?/p>

“也許?！卑总菩睦锒嗔艘粚雨幱?。

那藥是什么藥？又是要給誰喝？

關(guān)于清荷鬼鬼祟祟煎藥之時(shí)，白芷還來不及追查，便發(fā)生了一件讓白芷心情極為陰郁之事。

秋蟬聽聞白芷從桐城回來，說是要給她送點(diǎn)補(bǔ)氣養(yǎng)顏的草藥來。那天白芷還特意早起，梳妝好等多日未見的秋蟬。秋蟬算得上白芷唯一的朋友，奈何嫁作他人婦，不似以前那般肆無忌憚。秋蟬每回下山賣藥材，總會來白府走一趟，順道給白芷帶一些有益于身體健康的補(bǔ)藥。白芷因名聲不好，自被慕屠蘇退婚以后，甚少出門，深居簡出，偶爾出門，也是上山去找秋蟬。

未料，將至晌午秋蟬才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來，而且人也神神道道的，一見著白芷，便拉著白芷走至無人的地方，把頭靠在她的耳邊，小聲問道：“誰的？”

“嗯？”白芷不甚理解。

秋蟬摸著白芷的肚子，伸出兩根手指，詢問地看著白芷。

白芷依舊不懂：“你到底想說什么？”

秋蟬覺得這話難以啟齒，盡量婉轉(zhuǎn)地問：“你在桐城與誰睡在一張床上？”

白芷一怔，記憶流轉(zhuǎn)，想及與慕屠蘇在床上那些讓人面紅耳赤的畫面，臉又不爭氣地紅了一次。秋蟬見白芷臉紅，欲說還休的樣子，暗叫糟糕。秋蟬深吸一口氣，用力握住白芷的手，似給予她鼓勵：“芷兒，是誰？”

白芷略顯不自在：“慕屠蘇……”后知后覺，她似乎未曾與任何人說過此事，忙問，“你怎知這事？”

“今兒我下山賣藥，在里屋與藥店老板談妥價(jià)錢出來，遇見剛買好藥的清荷，聽老板說她是買安胎藥……”

白芷驚愕。清荷這幾日熬的藥竟然是安胎藥？

秋蟬見白芷臉色刷白，顯然是受了驚嚇。秋蟬嘆息：“你也知道你在蘇城的名聲，雖然我塞了點(diǎn)銀子給藥店老板堵上他的嘴，可紙包不住火，這事要是在蘇城傳開了，你可就臭名昭著了，后果更為嚴(yán)重。我看你還是趁現(xiàn)在跟孩子他爹商量商量，讓他及早把你娶進(jìn)門?！?/p>

白芷只覺腦袋疼，這等開放之事，怎會發(fā)生在她身邊之人身上？清荷的安胎藥，是給自己用還是幫人買的？她如今只想知道這事。

秋蟬見白芷這副驚慌失措的模樣，甚是憐惜，怒氣沖冠地怒罵：“慕屠蘇難不成想吃完抹嘴走人？豈有此理，我非要宰了他！”

若是以前，白芷指定要和秋蟬打趣，把這誤會盡量玩笑化。可現(xiàn)在，白芷已無心思，只迫切地想知道清荷買的安胎藥是給她自己喝還是為別人而買。

白芷只好先敷衍打發(fā)秋蟬：“我并未有孕，這事有誤會，只是如今不能詳說。秋蟬，今兒不能招待你了，改日我登門拜訪你?！?/p>

秋蟬哪信白芷：“你深知我急性子，不告訴我，我憋得慌啊。”

白芷不理會秋蟬哇哇叫，硬生生把她趕走了。待秋蟬無奈離去后，白芷便去找清荷，首先要找的地方，便是白術(shù)那幅畫中的地方。

清荷果真在那里熬藥。只是此時(shí)的她，不再是畫中那忐忑焦心的不安神情，而是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讓白芷感覺似曾相識的溫柔，而這溫柔是柳氏看她和白術(shù)時(shí)才有的。

慈母之愛。

白芷大驚，這叫她如何冷靜！她當(dāng)即腦子發(fā)熱，大步朝清荷走去，推倒正熬著的藥，臉帶怒氣地質(zhì)問她：“我想你務(wù)必給我一個解釋?！?/p>

清荷渾身發(fā)抖地跪在地上，低頭認(rèn)錯：“小姐，對不起?！?/p>

“你不該向我道歉，而是給你自己道歉！你怎對自己這樣不負(fù)責(zé)？！”白芷忍著脾氣，一字一句說道。

清荷依舊跪著不動。

“怎么？想沉默以待？”

清荷搖頭，抬著頭，淚眼婆娑地看著白芷：“我自愿的，我不后悔。”

白芷一耳光摑過去，盛怒道：“再說一遍！”

清荷仰著紅腫的臉，依舊堅(jiān)定地道：“清荷愛他，把自己給他，從不后悔。清荷悔的是，曾想打胎，幸而及時(shí)回頭?！彼凵裰械膱?jiān)定，讓白芷好一陣恍惚。這雙絕望又堅(jiān)定的眸子白芷似曾相識。

夢里她初嫁慕屠蘇，慕屠蘇只挑了喜帕，連看她一眼都嫌多，徑自離去。洞房花燭之夜，她獨(dú)守空房。她對鏡梳妝，也是那樣的絕望又堅(jiān)定的眸子，暗自發(fā)誓：一定要讓慕屠蘇愛上自己！

那到底是不服輸還是對愛的堅(jiān)持、對愛的執(zhí)著？白芷至今不知，她抿著唇，認(rèn)真地看著清荷，怒氣全無，反而有氣無力地問：“你這又是鬧哪樣？”

白芷沒了怒氣，清荷也沒了銳氣，又軟成了惹人憐愛的小女子，她朝白芷連磕三個頭，緊接著哭了起來：“小姐，我也不知，只知我有了他的孩子，便會莫名地高興，即使……即使他永遠(yuǎn)不知道，即使……他根本不愛我。”

飛蛾撲火的愛戀，即使一廂情愿。夢里那悲壯的過往，流轉(zhuǎn)于白芷的腦海，她沉沉地閉上眼，輕笑：“清荷，我欽佩你的勇氣?！彼褑适н@份勇氣，甚至喪失了愛人的能力。

白芷道：“你這事，我不干涉。只是……我不能留你。”

清荷哭得更厲害，連叩三下頭：“小姐，謝謝。”

白芷以為此事能就此打住，主仆有分，但畢竟與清荷一同長大，清荷離開，她多少有些不舍。但蘇城有個亙古不滅的習(xí)俗，未婚配女子有孕，要浸豬籠或示眾焚身。

清荷若留在白府，肚子越來越大，到時(shí)候瞞不過，性命堪憂。

只是她未曾料到這事發(fā)展得太快了，甚至她還來不及打發(fā)清荷，蘇城的保守派便拿著棒棍要來白府抓人，只是抓的不是清荷，而是她白芷。

沒法，她臭名在外。

白府家丁早就被遣散得差不多了，哪有人力抵抗，保守派幾乎暢通無阻地來到白芷的別院，礙于禮數(shù)，在白芷的閨房外大喊大叫，一浪高過一浪：“淫婦，淫婦！”

屋里的清荷急得哭了起來：“那藥店老板怎不幫我保守秘密？！我給了三兩銀子堵他嘴了！”

在一旁的白芷顯然淡定許多。她其實(shí)挺喜歡當(dāng)“淫婦”，但只局限于裴九面前。這些保守派嚷的，她不甚喜歡。不過她還有心思打趣心急如焚的清荷：“秋蟬也拿了銀子堵他嘴呢，想必他是只貔貅，只吃金銀珠寶?！?/p>

清荷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流了出來：“怎么辦？怎么辦？”

“這還不簡單，你沖出去，稱自己是那淫婦，不就得了？”白芷覺得這建議十分好，朝清荷壞壞一笑。

清荷紅著眼眶，咬咬牙，思索糾結(jié)了好一陣子，一副豁出去的樣子，欲沖出去。白芷及時(shí)拉住她，失笑道：“你傻?。窟@就不打自招了？”

“可要是清荷不出去，小姐就要被抓去焚燒了啊?！鼻搴娠@然被嚇到了。

白芷無奈地笑了起來：“清者自清。我肚子里又沒貨，他們能拿我怎樣？倒是你，你可是貨真價(jià)實(shí)的。”白芷還不懷好意地戳了戳清荷的肚子。

清荷大悟，立即擦干眼淚，不再瞎緊張。

白芷道：“這事顯然不是藥店老板透露的。否則藥店老板為何不及時(shí)揭穿，而是過了十日才開金口？多舌之人還要醞釀？此事要么是藥店老板喝醉酒泄露了，要么是有人通過別的渠道知道了?？傊磺小卑总浦赶蚯搴?，“都是因?yàn)槟悖　?/p>

清荷低頭不語。

白芷嘆口氣：“要么買藥之時(shí)被發(fā)現(xiàn)，要么煎藥之時(shí)被發(fā)現(xiàn)。若有人問起你為何要買安胎藥，你便說幫秋蟬買的。我想她會幫我們。若有人問起你為何要在府上煎藥，你便說給兔子催生用，道我最近身子虛，要進(jìn)補(bǔ)。記??！”

清荷一凜，聚精會神地聽著白芷的“至理訓(xùn)誡”。

“成功之道有三，其一，堅(jiān)持。其二，不要臉。其三，堅(jiān)持不要臉。盡管不要臉地去撒謊，無須覺得不妥?！鼻搴刹粫鲋e，每次撒謊，她總會看出。所以，她還是有些擔(dān)憂。

清荷鄭重地點(diǎn)頭。

為了小姐，為了孩子，她決定奉行成功之道：堅(jiān)持、不要臉、堅(jiān)持不要臉！

門外傳來白淵的怒罵：“胡鬧，你們還有把我知州放在眼里嗎？”

“知州之女便可不守婦道嗎？”保守派十分迅速地反唇相譏。

“你們莫要這樣說我的女兒?！绷系穆曇粢幌蜉p柔，此刻她已然動怒，聲音提亮了好幾分。

白芷在心里嘆息。唉，她本已在白淵心里一文不值，如同棄子，如今印象又差了幾分，到時(shí)白淵更加不會帶她和柳氏去京城了。

白芷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得她眼淚橫飛，滾滾而下。

清荷見著方才還調(diào)皮的小姐一下變成可憐楚楚的樣子，愣了好一陣子。白芷直沖出門，梨花帶雨地沖進(jìn)柳氏的懷里：“娘，芷兒冤枉?！?/p>

“娘信你?！?/p>

“哼，繼續(xù)裝啊，白家大小姐?！?/p>

白芷回眸一看，竟是曾經(jīng)懇求白淵留在府上的嬤嬤？她此時(shí)眼里充斥著怨氣與怒氣，好似迫不及待要發(fā)泄。白芷沉了沉眸子：“我為何要裝？不信你們找大夫?yàn)槲野衙}，我根本無身孕，真金不怕火煉。”

此時(shí)，清荷跑了出來，高聲說道：“就是。我買安胎藥，你們就判斷我家小姐有孕？笑話?！鼻搴傻却齽e人對她的盤問，卻沒想到……

嬤嬤冷笑：“我當(dāng)然知道你已無孕了?！?/p>

此事不在預(yù)料之內(nèi)，清荷內(nèi)心惶恐，白芷也不再淡定。

“清荷姑娘難道忘記藏地紅花了？那可是打胎之用的良藥?！眿邒咄蝗慌醭鏊幵?，“前些日子煎的藥，你該不會忘記了吧？”

清荷臉色發(fā)白。

白芷無語，是她疏忽，當(dāng)初清荷有提過想打胎，但她未曾料到清荷還實(shí)施過……

清荷心理承受能力太低，一下子慌了：“這藥也不是給小姐服的，是給……”

白芷號了一嗓子：“我誓死不服！”她忽然大叫，終于把清荷脫口而出的真話堵了回去。清荷嚇得去看白芷，只見白芷拿眼瞪她，眼大如銅鈴。

白淵生氣道：“你要丟臉到什么時(shí)候！”一耳光摑了下去，白芷嘴角立即泛著點(diǎn)點(diǎn)血珠，顯然白淵下手不輕。

白芷捂著紅腫的臉，倔強(qiáng)地不肯痛哭。關(guān)乎女兒生死之事，白淵不是想幫她，而是為丟臉惱羞成怒。這就是她的父親。白芷一陣心寒，冷笑：“爹不相信女兒嗎？”

“你是什么德行，爹還不知道？”白淵放話，“你們愛怎樣便怎樣，我權(quán)當(dāng)沒這個女兒?！?/p>

他不信她。

柳氏大哭：“老爺！你在說什么！”

“你教的好女兒！”白淵冷冷丟下這句話，便拂袖而去。

保守派似得到認(rèn)可，一擁而上，綁起白芷。清荷追了過去，幾次要說話，都被白芷惡狠狠的眼神嚇得不敢說。清荷六神無主，只好去找秋蟬，連滾帶爬地上山找秋蟬，卻被告知，秋蟬已出去有七八日了。

秋蟬又去哪里了？這節(jié)骨眼。

滿城騷動，百姓前往城中心觀看熱鬧，只見白芷被保守派強(qiáng)行押至早已備好的木柴、板子之上，以示眾人。白芷罵了一路，掙扎了一路，可無論怎么辯解，他們權(quán)當(dāng)耳邊風(fēng)。顯然，他們不管她是否真的傷風(fēng)敗俗了，只想她死！上臺前，白芷繼續(xù)怒斥：“一幫刁民，無憑無據(jù)，我……”白芷還未說完，嘴里被嬤嬤硬塞了一團(tuán)布。白芷本想控訴，此時(shí)卻只能當(dāng)啞巴，無論自己怎么努力，發(fā)出的只有“嗚嗚”聲。

這下，她真是要吃啞巴虧，一命嗚呼了。

嬤嬤指著白芷，面向大眾，激昂憤慨，振振有詞：“蘇城知州之女白芷，不守婦道，淫亂不堪，未婚有孕，因怕此事張揚(yáng)出去，以為自行打胎就能高枕無憂，幸而，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我在離開白府之時(shí)，偶撞此事，從而揭發(fā)以示眾。如此無貞無德之女，有悖道德，該施以焚身之刑?！?/p>

“好，好！”臺下一半百姓握拳高舉，表示支持。其他人在竊竊私語，也不知在討論些什么。讓白芷心寒的是，竟未有一人站出來懷疑此事，為她昭雪。看來她的臭名深入人心。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不怕再死一次。只是這樣死了，她覺得太不值得。她被綁在木樁上，嬤嬤舉起火把，朝她逼近。白芷看到嬤嬤猙獰的臉、解恨的表情以及近乎瘋狂的眼神。

白芷抬腿狠狠地踢了嬤嬤一腳。嬤嬤吃痛，捂住肚子，惡狠狠地瞪她。白芷亦瞪了回去。這個想報(bào)復(fù)的女人道德已經(jīng)脫離身體，竟然繼續(xù)舉起火把準(zhǔn)備往她身上丟。

忽然，臺下一陣騷動，只見一匹飛馳的駿馬闖進(jìn)人堆之中，在駿馬之上，慕屠蘇一身金色鎧甲，長發(fā)飛揚(yáng)，背后披風(fēng)隨著長發(fā)輕揚(yáng)。而他在冷峻地注視著她。

他怎么來了？白芷一陣錯愕。

只見那匹不停歇的駿馬直接躍上木臺，停在白芷的面前。慕屠蘇一句話也不說，直接下馬，一耳光扇向嬤嬤，咬字十分清楚，聲音鏗鏘有力：“我女人你也敢燒！”

嬤嬤被打傻了，立在那兒一動不動，如雕塑。

慕屠蘇未解開白芷的繩子，而是直接把捆得似粽子的她打橫抱起。白芷反抗，“嗚嗚”大叫，身子扭動，奈何他卻穩(wěn)如泰山，一臉淡定地看著“暴動”的她，眼眸上挑，好似在說“再動??！再動也是這個樣”。

白芷便不動了。她知道，她掙扎無果。

慕屠蘇把白芷抱上馬，自己也跟著上馬。白芷只覺背后一暖，略顯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她不想靠在他懷里。

“再挪，你就坐在馬脖子上了?！蹦酵捞K睨了她一眼。

白芷只好又往回挪……

慕屠蘇這才把她嘴里的布給拿了下來，俯身在她嘴角啄了一口，卻又解恨般地啃了她一口。白芷愣怔地看著慕屠蘇，只聞慕屠蘇略面無表情地道：“這是你欠我的?！?/p>

白芷咬牙，拿眼瞪他，大庭廣眾之下，不宜發(fā)火。她疑惑，為何在千鈞一發(fā)之際，他能及時(shí)趕到？是偏巧路過還是……

直到看見臺下人群中氣喘吁吁，同騎在馬上的秋蟬，她才恍然大悟，是秋蟬招來的救兵。

慕屠蘇駕馬離開木臺，當(dāng)眾把白芷帶走了。群眾亦一言不發(fā)。蘇城誰人不知慕屠蘇！而慕屠蘇又當(dāng)眾表示了白芷是他女人，他們還敢動？

站在木臺上的嬤嬤雙腿發(fā)軟，跪在木板上，僵硬不已。

白芷要慕屠蘇帶她回白府，慕屠蘇并未照做。白芷便喊：“放我下馬。”

慕屠蘇便直接把她扛到城郊十里坡，就地扔下。追上他們的秋蟬忙下馬，幫白芷解開繩子。

秋蟬一邊解繩子一邊念叨：“芷兒，你這樣容易動胎氣，莫?dú)狻！比缓笄锵s拿眼神看慕屠蘇，“世子，芷兒有身孕，你怎么就這么粗暴把她扔下來??！”

慕屠蘇的眸子一直未曾離開白芷，對秋蟬道：“秋蟬，你先回去，我想與芷兒聊聊?！?/p>

世子發(fā)號施令，秋蟬怎敢不從，雖然她十分好奇他們所聊的內(nèi)容……她朝白芷使了個眼色，便怏怏地上馬離去。在土壤與花草的芳香中，偶爾有秋風(fēng)拂過，冷冷的。

慕屠蘇開門見山：“孩子誰的？”

“不用你管?！卑总苿e過臉，不想與他解釋。

慕屠蘇靠近，單手掐著她的下巴，強(qiáng)迫她面對自己：“我再問一次，孩子誰的？”

白芷固執(zhí)地看著他，死不開口。

“你情愿被火焚燒，也不肯說出那個男人嗎？”

慕屠蘇顯然不了解情況，當(dāng)他趕到之時(shí)，她已命懸一線，并不知，那些保守派只想她死，從未去聽她解釋，更未提她的奸夫是何人。

“甚好?！蹦酵捞K咬牙忍著，可捏她下巴的手勁卻增了一分。白芷疼得忍不住皺了皺眉。

“那個男人值得你這么愛嗎？他能眼睜睜地看你死，也不愿出手救你，你還藏著掖著這樣的男人？”慕屠蘇眼中冒火。白芷擔(dān)憂，下一刻，她可能被慕屠蘇掐死。

慕屠蘇見白芷一副木訥的樣子，他緊緊閉了眼，掐她下巴的手也松了。他忽然感到無力。

白芷自行解開身上的繩子，站起來撣撣身上的泥土和雜草，準(zhǔn)備離開。她步子才邁出一步，慕屠蘇長臂一撈，把她穩(wěn)穩(wěn)攬入自己的懷里。他把頭埋進(jìn)白芷的頸窩里，深深地……

白芷掙扎，甚至拳打腳踢，慕屠蘇卻依舊抱著她一動不動。

“慕屠蘇！”白芷略顯慍怒。

“不放。”慕屠蘇抱得更緊，他身上穿的金屬鎧甲硬硬的，硌得白芷極不舒服。

“慕屠蘇，男女有別，放尊重點(diǎn)?！卑总朴昧ν扑?，好不容易把他推開了。用力過猛，白芷氣喘吁吁，不高興地拿眼繼續(xù)瞪慕屠蘇。

慕屠蘇道：“我愿意做孩子的父親?！?/p>

“……”

慕屠蘇繼續(xù)道：“不管你心里有誰，那個男人放任你生死不顧，不可靠。加之全城上下皆知你已是我的女人，不如順?biāo)浦郏粴夂浅??！?/p>

“世子難道還想白芷在你面前死一回嗎？”白芷極為淡定地回。

“你不敢?！?/p>

“為何？”

“你有孕在身，舍得一尸兩命？”

“舍得?！卑总茋?yán)肅地注視著慕屠蘇，其眼神有著不容忽視的堅(jiān)定。

慕屠蘇看著她這樣視死如歸的表情，心似被狠狠地劃了一刀。她這般厭棄他，即使是死也不愿跟他，就連走投無路之時(shí)也不例外。

“你為何這般討厭我？”慕屠蘇心如死灰地問。

白芷回：“世子說笑，白芷怎敢討厭世子？只是世子過于高貴，白芷高攀不起?！?/p>

“別拿這事當(dāng)借口。”慕屠蘇蹙眉道。

白芷撇了撇嘴，這是她一直給自己的借口，給自己不敢去面對慕屠蘇的借口。他讓她換個借口，她不是找不出來。她依舊漫不經(jīng)心地答：“我另有所愛，我不愛你，這足以當(dāng)作借口了嗎？”

慕屠蘇微笑，抬起她的下頜，目光灼灼地與她對視：“你不愛我我知道，我愛你便是。你只要承受我的愛，嗯？”

白芷驟然睜大眼睛看著他。

他竟然……竟然說出與她夢里說過的一模一樣的話。

她腦海中盤旋著夢里的一個場景。

夢里她嫁與他不過數(shù)日，他便接到圣旨，南詔侵犯光輝王朝聯(lián)盟小國西蜀國，圣上特派他帶兵去支援。他便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離去。白芷那會兒一心想著慕屠蘇，思君成疾，竟不管不顧地背著行囊去西蜀找他。

途中險(xiǎn)象環(huán)生，幸而皆以平安為終，她順利到達(dá)慕屠蘇駐扎西蜀國的營地。她還記得慕屠蘇初見她時(shí)吃驚的模樣，以一種責(zé)怪的語氣呵斥她。她卻笑靨如花：“你不愛我我知道，我愛你便是。你只要承受我的愛。我想你了，所以來看看你?！?/p>

他只道：“瘋女人?！?/p>

她是瘋了，她愛瘋了這個男人，這個她傾盡一生愛著的男人。

夢醒后的白芷聽到這似曾相識的話，驚慌失措，狠狠推開慕屠蘇，直奔駿馬，坐上去，飛奔離去。她要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也不要靠近慕屠蘇，那是一個可怕的男人！

一聲口哨響，駿馬忽然掉頭又跑向慕屠蘇。他正一臉含笑地看著她。白芷只覺得她在不斷向他逼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她明明是想遠(yuǎn)離他的。

駿馬驟然在慕屠蘇面前停止，馬屁高翹，白芷硬生生被馬兒頂?shù)妹撾x馬背，身子直撲正前方的慕屠蘇。

就這樣……

慕屠蘇穩(wěn)穩(wěn)接住她，她又回到慕屠蘇的懷里。

慕屠蘇失聲笑了笑，眸光中隱隱閃著點(diǎn)點(diǎn)溫柔：“芷兒，你跑不掉了。”

白芷氣血不足，暈了過去。

待白芷醒來之時(sh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清荷那紅腫的雙眼。白芷怔了怔，起身欲起床，被清荷強(qiáng)壓著：“小姐，你還是多休息一會兒吧。”

白芷捏捏額角，擺手：“尚可，無事。我怎么回來的？”

“世子送你回來的。”

果然。白芷最后的記憶停留在慕屠蘇那抹溫柔的笑容中。慕屠蘇是個很少笑之人，除了面對南詔小公主時(shí)，她似乎從未見過他真誠一笑?？煞讲拍菢拥男?，卻當(dāng)真是她夢里盼也盼不到的笑容。

白芷的心禁不住顫了顫。她問清荷：“世子走了嗎？”

“嗯，送小姐回來，與老爺說了兩句話便離開了。不過……”清荷猶豫了下，斟酌著不知該說不該說。白芷微瞇著眼，問道：“有事便說，別吞吞吐吐的。”

清荷道：“原來救小少爺?shù)逆z甲哥哥就是世子?！?/p>

“……”這個她早已便知，不足以讓她驚訝。

清荷繼續(xù)道：“還有……”

“還有？”

“世子離開之時(shí)，讓我傳一句話給小姐?！?/p>

“嗯？”

“原話是：安心養(yǎng)胎。”

“……”白芷真想再暈一次。

她這“胎”從何養(yǎng)起？

當(dāng)天晚上，白芷又被白淵請到書房了，只不過……此番不是單獨(dú)交談，美其名曰“商討”，有柳氏加入。她本以為是關(guān)于上京城之事，誰料，白淵第一句話竟說道：“世子把你們的事告訴我了?！?/p>

“何事？”白芷裝傻，雖她已猜出幾分是何事了。

白淵道：“世子會負(fù)責(zé)，你也沒事了，安心養(yǎng)胎?！?/p>

“我并未懷孕，我騙世子的，所以還請爹奏明世子，免得到時(shí)候獲欺瞞之罪，擔(dān)當(dāng)不起?！?/p>

一直緘默的柳氏激動地插上一句：“我就說芷兒不會干出這等蠢事?！?/p>

女兒未婚有孕是假，尚存清白該是一件喜事。誰承想，白淵聽到這事，反而心有不快，眉頭蹙起：“當(dāng)真？”

“當(dāng)真。爹若是不信，可叫大夫把脈，驗(yàn)一驗(yàn)我是否有孕?！?/p>

白淵怪白芷：“真是不爭氣的東西。”

“老爺。”柳氏擔(dān)憂地看著白淵。

白芷早就料到白淵會如此，便也不意外，只是未料到白淵竟將計(jì)就計(jì)：“先瞞著，莫要告知世子，待他把你娶進(jìn)門了，便說孩子不小心沒了。”

白芷大吃一驚：“爹！”

白淵不理會白芷的反抗，與柳氏說道：“過兩日我與若素（二娘）先行去京城，待安排周詳了，你、芷兒和術(shù)兒一同來京城。老宅善后之事，交給你，無任何問題吧？”

柳氏頷首：“老爺放心?！?/p>

“嗯?！卑诇Y再看看白芷，“失而復(fù)得的親事，你若是再弄砸了，后果自負(fù)！”

白芷不想嫁給慕屠蘇，繼續(xù)搬出老借口：“我心上人是裴九，我要嫁的人也是他?！?/p>

“作罷，你們有緣無分。”白淵看了眼柳氏，“馨兒，帶芷兒下去，我尚有余事需要處理?！?/p>

“是?！绷锨飞恚呐陌总频募?，拉她下去。白芷與柳氏出了白淵的書房，柳氏讓白芷到她屋里坐坐，與她聊聊。白芷允了。

母女倆甚少坐在一起促膝而談。進(jìn)屋，她們相對而坐，丫鬟泡好茶便離開。寂靜的夜，安靜的屋內(nèi)，在燭光搖曳下，白芷第一次仔細(xì)看著柳氏。

柳氏多半是靜的，若不仔細(xì)注意，她極容易被忽略，即使她有著姣好的容貌。二娘未必有柳氏美麗，但她有的是個性張揚(yáng)，張弛有度，拿捏人心；柳氏空有美貌，性子卻靜得可怕，不抱怨、不歡喜，永遠(yuǎn)一個心態(tài)，淡然不驚。白芷做了柳氏這么多年的女兒，這卻是她們第一次面對面交流。

“芷兒不喜歡世子，喜歡裴九對嗎？”

“是。”

“但我看得出，世子喜歡芷兒。”

白芷一怔。

“感情不能勉強(qiáng)，但勉強(qiáng)勉強(qiáng)也就能將就了。”

白芷道：“娘，你不懂?！睈勰酵捞K，她做不到了。即便是勉強(qiáng)，她也勉強(qiáng)不得，心如死灰，復(fù)燃不起。

柳氏嘆息：“芷兒，娘未曾勉強(qiáng)你什么，只是木已成舟，凡事看開些便好?！?/p>

“像娘一樣看得開嗎？”白芷無心說了這句話，說完便后悔了，只見柳氏眸光一暗，臉色泛白，這話戳中了她的舊傷疤。雖說柳氏愚愛白淵，性子靜得可怕，但到底是有血有肉之人，心中難免有“傷痕”。

白芷道歉：“娘，對不起。”

“芷兒，待你與世子成婚之后，自會明白。你和世子是同一類人?！?/p>

“芷兒不愿意嫁?！?/p>

“這事與你爹反抗無果，還得世子說了算。你與世子這次的婚事并不像上次只是口頭上說說。不過此事以后再議，你要想清楚。再者你父親升為京官不久，你別在這節(jié)骨眼逆著你父親，得不償失。”

白芷覺得柳氏實(shí)則不是盲目，只是過于不上心，上心起來，思維實(shí)則清晰，套路則明確。

這事確實(shí)得擱置在一旁，一切等他們上京之后再說。

如此，白芷心中的石頭稍稍放下來了些，雖然尚有沉甸甸的感覺。

白淵上京走得匆忙，職務(wù)交接第二日，便帶著二娘興奮地離開。白芷站在大門口，看著二娘坐在馬車上，挽著白淵，與之談笑風(fēng)生。柳氏則站在那兒，微笑地看著他們。

白芷想，柳氏心里實(shí)則在滴血吧，看著自己的相公與別人恩愛有加。

馬車漸行漸遠(yuǎn)，柳氏目送馬車離去，直至消失。

站在白芷旁邊的白術(shù)扯扯白芷的衣角：“大姐，我肚子餓了?！?/p>

對于白淵與二娘的離開，白術(shù)似乎并不難過，甚至可說毫無影響，仿佛離開的是陌生人。白芷訝于白術(shù)的態(tài)度，怔了怔，還是柳氏走來，撫摸白術(shù)的頭，微笑道：“這樣啊，那娘帶你吃東西？白斬雞？酥脆鴨黃餅？”

“嗯嗯?！卑仔g(shù)微笑點(diǎn)頭，臉上洋溢著迫不及待的興奮。

白芷恍惚地看著柳氏牽著白術(shù)回府，在她眼里，柳氏與白術(shù)似乎并不介意被留于蘇城。也許是她自個兒太在乎這件事？其實(shí)白淵先帶誰上京，無須如此計(jì)較。

白淵與二娘離開后，白芷的日子過得十分舒坦，無須考慮白淵的心情，亦不用看二娘的臉色，她睡至自然醒，品茗繡花，賞魚看書，悠閑自得。

清荷也準(zhǔn)備離開白府了，白芷心里其實(shí)舍不得，但這是性命攸關(guān)之事，舍不得也得舍得。她給了清荷許多盤纏，還生怕不夠。

清荷怕引人注意，選擇晚上自后門離去，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

三更更聲響，白芷在后門與清荷告別。

“打算投靠孩子的父親嗎？”白芷問。

清荷搖頭。

“孩子的父親是……表哥嗎？”這個問題，白芷一直想問，但礙于此前事情太多，便擱置下來了。

清荷一怔，低著頭不說話。

沉默便是默認(rèn)了。白芷雖覺這件事定有乾坤，但也不想多問，畢竟是別人的私事。她只是拍了拍清荷的肩，沉吟了一會兒：“孩子不能沒爹，得按照我的成功守則走，堅(jiān)持不要臉?！?/p>

清荷怔了怔。

“要么去找孩子親生父親，要么去找個男人嫁了。”

清荷紅了臉，怯怯地道：“這不是讓冤大頭幫我養(yǎng)孩子嗎？”

“是矣，這才叫堅(jiān)持不要臉??！大不了以后幫那冤大頭多生幾個作為補(bǔ)償?！?/p>

清荷見白芷一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臉幼?，又覺這話說得搞笑，分離傷感之情一下子淡了許多，她撲哧笑了兩下：“小姐。”

“嗯？”

“你中意裴公子，卻與世子糾纏，若是脫不開，不如對裴公子霸王硬上弓，既解決了自己，又逃脫了世子。”顯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清荷顯然已經(jīng)黑了。

白芷亦笑了起來，推推她的腦袋：“你這丫頭，有我的風(fēng)范啊?！?/p>

清荷呵呵笑了兩聲，忽然神傷起來，抱住白芷，聲音哽咽起來：“小姐，清荷舍不得你，不過清荷答應(yīng)你，一定會過得好，一定努力讓自己過得好。”

“清荷，我還是想問你，后悔嗎？也許你的一生因此而毀。”

清荷含淚而笑，果斷地?fù)u頭：“清荷從未后悔。那一晚，是清荷最開心的時(shí)候?！?/p>

“你如此便滿足了？”

“不滿足，不過我當(dāng)初邁了這一步，就不會后悔?！鼻搴缮钗豢跉?，“小姐，我走了?！?/p>

白芷看著清荷堅(jiān)定的模樣，她已不再有當(dāng)初誓死保住孩子的那份飛蛾撲火的勁兒，雖然此時(shí)她的眼神也是那般堅(jiān)定。

原來，清荷與她不同。她從未滿足，只想要得更多。而清荷懂得適可而止。

是她太貪心，以致發(fā)生悲劇的嗎？

清荷走了，白芷也回屋解衣上床睡了。日子還要過，她相信女人的悲劇皆因男人而起，只要以后，她心無雜念，不愛任何人，她便能幸福地過一生。

清荷失蹤，白芷的借口是，她與人私奔了，找不回來了。柳氏便也應(yīng)承了下來，不再追究。不過是個丫鬟，丟了便丟了。只是白芷身邊沒個丫鬟不行，過后第二日，柳氏買了個丫鬟回來，十三歲，名二妞。白芷當(dāng)即給她改了名，喚她紅翹。

誰承想，不過兩個月的工夫，蘇城鬧瘟疫了。

亦如夢里，不多不少，正是當(dāng)初那個年月日。她以為一切都能改變，如今自知錯了，自然的力量是無法改變的，唯會以一種“讓暴風(fēng)雨來得更猛烈些”的姿態(tài)發(fā)起挑戰(zhàn)。

瘟疫蔓延，白芷最怕的當(dāng)然是瘟疫找上柳氏。

偏生柳氏因瘟疫，越發(fā)虔誠地禮佛，三天兩頭地要去上香拜佛。白芷十分怕柳氏出門，又不能忤逆柳氏，只好寸步不離，連出恭亦不放過。

柳氏開始尚且覺得無所謂，眼看白芷愈發(fā)黏人，她便覺得古怪，一次出恭后，終于忍不住問道：“芷兒，你這是怎么了？”

白芷搖頭：“無事?！?/p>

“你定有事瞞著我，說吧?！?/p>

白芷抿了抿嘴，冥思了片刻。她忘不了夢里那場瘟疫。

所謂人走茶涼，夢里白淵帶著二娘、小弟離開，當(dāng)初說好待一切安頓好，便接她們進(jìn)京。誰承想，不過一個月，白淵竟把生活開支之用的錢給斷了，她們幾次捎信上京皆無果，儼然成了棄妻棄女。過后一個月，一場瘟疫毫不留情地奪走了她的母親，蘇城百姓以為她也被傳染了，抓她去隔離，讓她與那些將死病患在一起。幸而她跑得快，成功逃離蘇城，帶著為數(shù)不多的盤纏去投靠白淵。

白芷夢醒后，白淵此次并未斷了他們的開支，雖費(fèi)用驟減，但至少夠他們溫飽。只要讓柳氏躲過這一劫，她便能安心了。

白芷對柳氏道：“娘，此次瘟疫來勢洶洶，我們不能小覷。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待這次瘟疫過后再出來拜佛，可好？”

柳氏沉吟了片刻：“佛祖保佑，那等污穢之物怎能進(jìn)這白馬寺？”

“娘，這事……”

她還未說完，一小和尚大喊起來：“師兄，你怎么了？”

她們一起朝聲源看去，白馬寺的一和尚倒下了，他臉色發(fā)白，唇更是慘白，額角冒汗，渾身發(fā)抖，與如今的瘟疫極為相似。白芷大驚。

白馬寺的方丈趕來，命和尚與香客退后，勿靠近。

不過幾刻鐘的光景，倒地抽搐的和尚已然斷氣。不一會兒工夫，官衙來人了。

新官上任便遇見這等大事，加上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上任的知州雷厲風(fēng)行地命令，封鎖整個白馬寺，香客與寺里的和尚皆不能離開。

白芷心一驚！這知州又想搞什么名堂？

新任知州名鄭，字子成，曾在邊疆重縣做縣官，如今被調(diào)到蘇城當(dāng)代理知州，若任期表現(xiàn)良好，有可能扶正，那便是官升二級。

邊疆官員不比京城官員，變動極小。一如白淵，任職蘇城知州已有十年有六，若不是白芍舉薦，也不知何時(shí)是個頭。

白芷極為擔(dān)憂，這鄭子成指不定要拿白馬寺的和尚開刀，香客也順帶被牽連進(jìn)去。

他們這群香客與和尚被關(guān)進(jìn)大廟里，香客女子居多，年紀(jì)尚輕的姑娘們個個持帕拭淚，與柳氏一般年紀(jì)的婦女則惶恐地念著佛經(jīng)以告佛祖，請求保佑。

相對于他們，白芷反而有些出奇的淡定，坐在位子上把玩燃燈的燈油，顯得無聊。柳氏嗔怪：“芷兒，莫動手動腳?！?/p>

白芷怏怏收手：“娘，他們真想關(guān)了我們不成？”

“不知?！绷闲挠蓄澏兜氐?。

很快，大廟之門打開了，鄭子成環(huán)顧四周，目光投向柳氏這邊，怔了怔。柳氏似與他對視了一會兒，竟低垂了眉眼，不敢再與他對視。

白芷吃了一驚。母親有這等反應(yīng)，還是頭一遭。

鄭子成帶來大夫，要一一檢查在場所有人員。白芷心頭一嘆，這新上任的知州算明理。若這事發(fā)生在她爹身上，他指不定要做出“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的事。

白芷自然安全通過檢查，輪到柳氏的時(shí)候，大夫給出的結(jié)論竟是：“脈搏混亂，面紅潮熱，青筋略突，眼眸出血，似瘟疫之癥?！?/p>

柳氏連忙辯解：“我只是稍感風(fēng)寒而已?！?/p>

大夫點(diǎn)頭：“也不排出只是風(fēng)寒。你需再觀察幾天?！?/p>

白芷還未來得及讓他們莫要把柳氏與那些確認(rèn)為瘟疫患者的人關(guān)在一起，站在一旁的鄭子成說道：“住在白馬寺東廂房那兒觀察幾日，那邊我已命人大清洗了一遍。”

柳氏略顯不自在地道：“多謝大人?！?/p>

鄭子成點(diǎn)頭，可看向柳氏時(shí)，目光灼灼。

白芷心頭大駭，也不知自己是否太敏感了，她總覺得娘與鄭子成認(rèn)識，且……甚熟。

因柳氏疑似患瘟疫，白芷這正常人不得與柳氏同住，只得回白府。果不其然，她回到白府，府上家丁、丫鬟不見柳氏，心生惶恐，一個下午的工夫，竟相繼辭職，留下的只有一些賣身了的小丫鬟。

白淵當(dāng)初遣散的家丁幾乎都是老一輩的，留下的都正年輕，且工錢被克扣了，與外頭的散工工錢相當(dāng)。眾人本心生不滿，加上柳氏這事，更是火上澆油，她們果斷離去。

白術(shù)雖為小孩子，心智卻已然成熟，不哭不鬧，只是偶爾問白芷：“姐，娘何時(shí)回來？”

白芷總答：“快了?！逼鋵?shí)她自個兒心里也沒有底，尤其夢里的柳氏因瘟疫而死，她更是惴惴不安。白芷每日都會去一趟白馬寺，詢問情況，用錢疏通，才知柳氏一些信息。

可那都是些雞毛蒜皮之事，她可謂是無功而返了。

這新上任的鄭子成可真是把消息封鎖得緊，她也不知白馬寺里到底是什么狀況。

她這樣惴惴不安的心情持續(xù)了半個月。一日早晨，紅翹端著銅盆進(jìn)來，白芷正躺在床上睡覺。紅翹輕手輕腳地把銅盆放在支架上，擺好面巾，關(guān)門退下。

白芷近來睡得淺，被關(guān)門聲吵醒了。她抬著頭，天色已亮。她穿好衣裳，自個兒洗了臉，隨便綰了個發(fā)髻，便出門去白馬寺。

這已然成了她每日必行之事了。

她準(zhǔn)備給侍衛(wèi)塞銀子問情況，這一幕卻被突然到訪的鄭子成瞧見了，他不厲聲責(zé)罵侍衛(wèi)，也未拿眼色瞧白芷，反而微笑著道：“白小姐來瞧你母親？”

“瞧不著，只能打探一下了?！?/p>

“你可以進(jìn)去了?！编嵶映傻ǖ卣f道。

白芷一愣，一時(shí)未反應(yīng)過來。鄭子成道：“方才大夫已為你娘把脈，你娘痊愈了，之前該是普通風(fēng)寒?！?/p>

白芷大喜，忙不迭提著裙擺，飛快朝東廂房走去。她打開門，屋內(nèi)涌出一股寺廟里常有的檀香味，屋內(nèi)光線不甚明亮，隱約可見柳氏正坐在茶幾旁穿針走線，似在趕制衣裳。

柳氏察覺有人，抬眼看去，見是白芷，也不意外，微笑道：“芷兒，過來?！?/p>

白芷走近一看，見柳氏手里拿著大紅嫁衣，此時(shí)她正繡著鴛鴦戲水。白芷愣了愣，聽柳氏淡淡說道：“當(dāng)初進(jìn)來，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活著出去，娘這一輩子不能為芷兒做什么，想來想去，只能為你做一件嫁衣了?！?/p>

白芷悶著不說話，心口卻似被劃了一刀，難受不已。

柳氏見白芷坐在那兒不說話，以手心撫白芷的手背，拍了拍：“府上還好嗎？”

“不好。”白芷頓了頓，“家丁聽說娘被扣押，全作鳥獸散了，府上只留下幾個賣身的丫鬟?！?/p>

柳氏緘默。

白芷繼續(xù)說道：“爹……這個月未捎銀子過來。我送出了幾次書信，皆杳無音訊，恐怕爹不要我們母女和術(shù)兒了。”結(jié)果又和夢里一樣，她們被白淵摒棄了。她以為，留下白家的獨(dú)苗子，便可高枕無憂，未曾料到，白淵竟想做出“恩斷義絕”的戲碼來。

柳氏的眼簾垂了垂。

“娘，你當(dāng)真還要這樣的相公嗎？”白芷實(shí)在忍不住。

柳氏十分痛苦地轉(zhuǎn)頭不去看白芷：“興許你爹有不得已的苦衷?！卑总茪鈶嵱譄o奈。她實(shí)在想不明白，即使再愛一個人，也應(yīng)當(dāng)適可而止，怎會如此迂腐頑固，執(zhí)迷不悟？

白芷壓住心頭的火苗，免它興旺。她深吸一口氣道：“娘，我們回去吧?！?/p>

“好?！?/p>

白芷扶著柳氏打道回府。她們出白馬寺大門之時(shí)，鄭子成正在慰問同被確認(rèn)未傳染瘟疫之人，他平易近人，笑容謙和，看起來是個極好說話之人。

他見白芷與柳氏出來，朝她們微微一笑。白芷回了個笑，回身看柳氏，竟發(fā)現(xiàn)柳氏正慌亂地以手撥鬢角的碎發(fā)，顯得局促。白芷愣了愣，總覺得娘看鄭子成時(shí)頗為尷尬，鄭子成看起來卻十分隨意。

到底是柳氏認(rèn)識鄭子成還是鄭子成假裝不認(rèn)識柳氏？抑或是她自己想多了？白芷心存疑惑，卻只能將其埋進(jìn)心里。長輩之事，她不宜過問。

蘇城瘟疫極為嚴(yán)重，此后不足一個月，蔓延至半個城了。白芷最為擔(dān)心的是柳氏，竟不顧柳氏的反對抗議，執(zhí)意做出過激的行為，把柳氏關(guān)在房里，此后柳氏大門不邁，二門不出，便是吃飯，亦要她親自送去。先前，柳氏以絕食反抗忤逆的白芷，后來白芷號啕大哭，說一些感人肺腑的孝字為先的緣由，柳氏便也平復(fù)了心中的不快。

白芷也吃準(zhǔn)了柳氏。

她心太心軟了。

柳氏待在屋里，白術(shù)便由白芷照顧。其實(shí)白芷也未照顧他什么，只是她去哪里，便讓他跟著。因瘟疫大面積擴(kuò)散，醫(yī)者緊張，秋蟬的藥農(nóng)相公也跟著上場了。

秋蟬不忍丈夫一人下山，便也跟著下山，暫居白府。

秋蟬早出晚歸，每天睡眠不過兩個時(shí)辰。她一幫手尚且如此，更別說她丈夫忙成什么樣子了。白芷心疼秋蟬這么折騰，自個兒又力不從心，只能為她煮點(diǎn)補(bǔ)品。

她端了一碗血燕到秋蟬房間，竟見秋蟬趴在桌上睡著了。白芷推推秋蟬兩下，秋蟬才緩緩睜開眼，迷迷糊糊地看著她。白芷把血燕給她：“喝吧?！?/p>

秋蟬一見是血燕，立即瞪大眼睛：“你瘋了？！你爹一個月沒給你們生計(jì)的費(fèi)用了，你還給我吃血燕？”

“這些都是二娘留下來的，你也知，我和娘都不吃這些，放在那兒也是浪費(fèi)，你無須多嚼舌頭了，趕緊吃吧?！?/p>

秋蟬頓了頓，勉為其難地吃了幾口。白芷看秋蟬有心事的模樣，問道：“你怎么了？”

“今兒又檢查出八個病患，雖不是雞瘟就是鼠疫。但……今兒王大夫也染上瘟疫了，我怕……”她擔(dān)憂的自然是同在一線的丈夫。秋蟬一向堅(jiān)強(qiáng)，此時(shí)竟哭了出來：“他要是有什么不測，我也不活了?！边@般矯情的話，斷不會出自秋蟬之口，除非是關(guān)于她丈夫宋柯。

白芷也沉下了心，跟著擔(dān)憂起來。她憐憫之心不多，對于王大夫的不幸，她只能說得上稍稍惋惜，可對象換成她好友的丈夫，則另當(dāng)別論。秋蟬與她丈夫宋柯可謂是白芷間接搭線，成就天賜良緣。當(dāng)年身為白芷武師的秋蟬心疼白芷渾身是傷，整日金創(chuàng)藥不離身。她掙的那點(diǎn)“教學(xué)費(fèi)”都花在金創(chuàng)藥上了。白芷不忍，想勸說秋蟬，但秋蟬一根筋，聽不進(jìn)去。白芷只好找藥農(nóng)買藥材，降低秋蟬的成本，便找到了秋蟬如今的丈夫。秋蟬跋山涉水地每天去買藥材，一直居住深山的藥農(nóng)未見過女子，而后他們干柴烈火，一發(fā)不可收拾，秋蟬當(dāng)年晚冬便嫁作他人婦。外頭人皆道秋蟬討了個便宜，像秋蟬這等山村野女、其貌不揚(yáng)之人居然找到一俊美乖巧的藥農(nóng)，不是討到便宜是什么？

秋蟬也大方承認(rèn)自己確實(shí)占了便宜。宋柯從小與父親住在山上，從未下過山，賣藥都是父親下山。他父親剛?cè)ナ?，他自己做的第一筆生意，便是白芷的金創(chuàng)藥，見著的第一個女子也是秋蟬。即使日后宋柯見著白芷這等傾國傾城之色，他還是一口咬定，最美的莫過于自家娘子秋蟬。

這也是秋蟬死心塌地跟著宋柯的原因，即宋柯死心塌地地愛著秋蟬。用清荷曾打趣的話說就是，宋柯眼里只有一位女子，那便是他娘子，其余全是男人。

如今出了這等事，秋蟬緊張惶恐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p>

白芷道：“要不，你勸一下宋柯？”

“他最近一直在研究這種瘟疫，前些日子稍有眉目了。不過最近瘟疫范圍擴(kuò)大，他全部精力都放在病患身上了。”

“唉。”白芷深知秋蟬此刻的心境，一如她前些日子害怕母親得瘟疫一樣。面對死亡，她們不是恐懼，而是害怕失去，失去至親至愛乃人世間最讓人痛不欲生的事情了。

白芷努力去保護(hù)柳氏，她強(qiáng)勢、霸道甚至無理。

一根筋的秋蟬還會遜色嗎？

不過幾日，宋柯感染瘟疫了……

本來宋柯要被送往受感染患者的集中營里，卻被秋蟬死活攔住了。帶著瘟疫的病人，誰敢接手？白芷咬咬牙，她接了。白府大，她把宋柯安置在北院，除了秋蟬，其余人等皆不可接近。

自然，白芷亦不能接近。其實(shí)秋蟬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要死，一起死。

這便是生死相隨。深刻的愛情，不過如此。

白芷幾番想去北院看看秋蟬，皆被紅翹極力阻攔。白芷道?：“我只遠(yuǎn)遠(yuǎn)地看看?！彼龑?shí)在心憂不已，即使她早已明白，秋蟬與宋柯已站在鬼門關(guān)徘徊，但秋蟬是她唯一的好友，她做不到無視。

紅翹抓著她的衣襟，固執(zhí)地?fù)u頭：“夫人交代過，不允許小姐去北院?！?/p>

白芷怔了怔，柳氏從不插足她的事，一直是漠不關(guān)心的，未料，這時(shí)卻橫亙在她面前了。白芷抿了抿唇：“至少讓我及時(shí)去收尸啊?！毖粤T，淚水模糊了眼。她從未如此難過，即使白淵拋棄她們母女倆，她也未曾有這么難過。

紅翹見白芷哭得似淚人，心生惻隱：“要不，小姐只在北院門口看看？”

“嗯?！卑总泣c(diǎn)頭如搗蒜。此時(shí)，她哪有一點(diǎn)小姐的架子？

她急切地來到北院門口。紅翹聰慧，朝里面大喊了兩聲：“秋蟬小姐，秋蟬小姐在嗎？”

里面卻一片死寂。

白芷心口一緊，自個兒也提了嗓子高喊：“秋蟬，是我，聽見應(yīng)一聲?！?/p>

門口的侍衛(wèi)好心勸阻白芷：“白小姐，你別喊了，里面的那兩人指定死了?！彼麄冄劾锿钢淠?，白芷不禁抖了抖，心也跟著寒了起來。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可真是薄如紙。她不也一樣嗎？若秋蟬不是好友，她哪里會管秋蟬的死活？

門緩緩開了一點(diǎn)，門縫里透著一個單薄的身影，著灰色長袍，長發(fā)隨便在腦海松松垮垮地扎著，額前幾縷發(fā)遮住了眉眼，唯有那雙亮而無邪的眸子，白芷還認(rèn)得。

宋柯！瘦骨嶙峋的宋柯！不過一個月未見，他竟瘦得如此之多。

宋柯道：“白姑娘?！彼鼻械叵腴_門出來，可門只能開一掌寬的縫，因外頭被鐵索拴住了。白芷怔了怔，宋柯一向淡淡的，與秋蟬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性格可謂是水與火，偏偏兩人相處得極好。

看門的侍衛(wèi)見勢，手中長棍朝門縫里的宋柯一頂，弱不禁風(fēng)的宋柯頓時(shí)倒在了地上，可他的手還朝白芷伸著，手里拿著一塊白色絲巾。

紅翹朝侍衛(wèi)大哥喊了一句：“侍衛(wèi)大哥，他只是想給我家小姐東西。你幫忙遞過來?！?/p>

“患瘟疫之人的東西，誰敢拿？要是得了瘟疫怎么辦？”侍衛(wèi)顯得極為冷漠，拒絕了紅翹的請求。白芷有些生氣，覺得侍衛(wèi)太貪生怕死了，二話不說，直上前自個兒去取。

紅翹欲攔，卻未能攔住，想跟著，又有所顧忌，站在原地直跺腳。

白芷都自個兒來取了，侍衛(wèi)還不放行：“白小姐，莫要難為小的，鄭大人交代了，閑雜人等，不準(zhǔn)靠近。”

“我只是在門外拿個東西，你們不敢，我自個兒拿都不行嗎？”白芷冷眼看倆侍衛(wèi)兩眼，驚得看門的他們半句話都不敢回。

白芷再欲上前，兩位侍衛(wèi)以身擋著。

白芷深吸一口氣，深知他們兩人不會讓步，她再怎么“潑辣”也是枉然。她只好一把奪過一旁侍衛(wèi)的長棍，驚得兩名侍衛(wèi)以為她要動粗，連忙做出防御狀。

白芷卻把長棍伸進(jìn)門縫里，對宋柯道：“把帕子放在棍子上?！?/p>

宋柯點(diǎn)頭照做。白芷拿到帕子，看著宋柯，了然這帕子定當(dāng)要在無人之時(shí)觀看，便直接收好帕子，對宋柯道：“你好生歇息，代我像秋蟬問好。多謝你冒死還我手帕。”

宋柯依舊目光灼灼地凝望著白芷，好似白芷便是他生的希望。

白芷回到自個兒房間，遣紅翹去燒水泡茶。待紅翹離開，白芷便迫不及待地從袖口里拿出手帕，上面是宋柯的字，寥寥幾筆，只有五個字，卻讓白芷心驚肉跳。

——救蟬，清風(fēng)崖。

秋蟬潛逃出去，去清風(fēng)崖了？清風(fēng)崖是宋柯與秋蟬居住的山里頂峰，稀有藥材的聚集地。但宋柯和秋蟬幾乎不去清風(fēng)崖，除非一群藥農(nóng)結(jié)伴上去。因?yàn)樯厦鏇]山路，極容易迷路，山中相傳有猛獸，單獨(dú)行動多半兇多吉少。

秋蟬獨(dú)自去清風(fēng)崖無疑是想要稀有藥材，莫不是為了幫宋柯治病之用？難道瘟疫已有良方可治愈？白芷此刻腦中各種可能在盤旋，擔(dān)憂也愈加重了些。

宋柯不用口述，而是用筆墨告之，顯然是不想告訴別人，可告訴她又有何用？她的體力還不及秋蟬，功夫更是不及，她又能做些什么？

細(xì)細(xì)一想，白芷才幡然領(lǐng)悟。宋柯只是想通過她告訴鄭大人！那些看守的侍衛(wèi)顯然不會幫忙，巴不得他們早死。她不同，她是前知州之女，比普通百姓更容易接近鄭子成。宋柯深知她沒有能力單獨(dú)去救秋蟬，可鄭子成有且可以不動聲色。

只是宋柯未免太瞧得起她白芷了，她何德何能能讓鄭子成不動聲色地派人上山尋人？她不過是前知州之女而已……腦海中忽然呈現(xiàn)出慕屠蘇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她從火架上救下的情景。

他說過，她是他的女人……

她是世子的女人……

這……也許可以。

她去求見鄭子成鄭大人。如她所愿，她并未吃閉門羹，還受到了款待。鄭子成的府衙比她爹白淵的府衙簡略許多，看來為官比她爹清廉。

見到鄭子成，她也不繞彎子，直入主題：“求鄭大人救救秋蟬?！?/p>

“秋蟬？那位得瘟疫的藥農(nóng)之妻？當(dāng)初可是她自愿要與她丈夫同生同死?！编嵶映刹灰詾槿?。

白芷抿嘴，緩了口氣道：“藥農(nóng)宋柯似研發(fā)出治愈瘟疫的良方，只是還未確定。此良方缺一味藥材，需上清風(fēng)崖采摘，秋蟬為試一試，只身前去，如今生死未卜，還求鄭大人相救?！卑总乒蛳聛恚荒樥\懇。

鄭子成忙不迭扶起她：“白小姐請起。本官只是不明白，為何此事宋柯當(dāng)時(shí)不與我說，而是等事發(fā)才說？”

“鄭大人有所不知，宋柯的父親原是一位醫(yī)術(shù)高強(qiáng)的大夫，因太過自信，誤診一位病人致死，心有愧疚，從此歸于林間做了藥農(nóng)。在父親的熏陶下，宋柯養(yǎng)成了極為謹(jǐn)慎的性子，不是萬分確定，定不嘗試?！?/p>

鄭子成了悟地點(diǎn)頭：“那白小姐想要本官作甚？”

“似有良方治愈瘟疫這事不要張揚(yáng)出去。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請鄭大人派人上山救人?！?/p>

“就照白小姐的意思做?！?/p>

白芷微笑算是答謝了。

鄭子成這么爽快，該是慕屠蘇的面子大吧？

白芷心憂秋蟬，便也跟著去了。對于清風(fēng)崖，白芷還是算為熟悉的，她一馬當(dāng)先，走在搜索捕快的前頭，嘴里一直喊著秋蟬的名字。

好些日子未活動筋骨了，白芷在山上打轉(zhuǎn)了兩個時(shí)辰，已稍感疲憊。她停下腳步，以手扶住樹，氣喘吁吁，休息片刻。待恢復(fù)過來，她咬咬牙，又繼續(xù)往上爬。

“白小姐，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一捕快走到她跟前問她。

白芷擺手，眼看幾個捕快已超過她了。白芷想，她興許老了，體力跟不上這些年輕人了！再一想，她這老姑娘再不嫁，可真是要再跳一次湖了。

當(dāng)白芷抬眼能望到萬里無云的藍(lán)天，白芷的擔(dān)憂便更深了些。若到了山崖口，還未見到秋蟬，她只能跳下山崖去陰曹地府找了。

白芷才走了幾步，竟聽到狼叫。白芷渾身一凜，像是鬼神附體，鬼使神差地循著狼叫聲走去。當(dāng)她來到一塊有樹環(huán)繞的空曠地旁，有三四頭狼圍著一棵樹，嘶聲叫著。白芷把視線往上移動，竟發(fā)現(xiàn)秋蟬遍體鱗傷地抱著樹干，滿臉驚慌地看著下面等待她支撐不住的餓狼。

白芷渾身僵硬，不怕是假的，她雖習(xí)過武，可惜從未有實(shí)戰(zhàn)經(jīng)歷。加上她師父秋蟬都被逼上樹躲避，她更無勝算。思來想去，白芷只好退避幾步，找救兵援助。她沒本事，還是做英勇男人背后的小女人吧。

未料，她腳踩樹枝，樹枝斷裂的清脆聲引起了餓狼的注意，它們睜著發(fā)綠的眼眸朝她惡狠狠地?fù)鋪?。白芷頓了頓，拔腿便跑。餓狼轉(zhuǎn)移目標(biāo)，集體朝白芷奔去。

秋蟬見白芷引開餓狼，感動得熱淚盈眶，覺得白芷實(shí)在太英勇了，以身誘狼。秋蟬嘴里呢喃一句：“芷兒，你真是我的好姐妹?！毖粤T，渾身一抖……

白芷還懷了慕屠蘇的孩子呢，這帶球跑，恐怕……

秋蟬歇斯底里地喊：“救命啊！”

白芷慌得亂了陣腳，來回亂跑，待自己喘口氣之時(shí)，驚愕地發(fā)現(xiàn)，已不知身在何處了。身后餓狼緊追不舍，白芷朝天哀號一下，繼續(xù)奔跑逃生。

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她就不該來。

白芷不停地奔跑，她的長裙被路邊的斷枝鉤住，她直接摔倒，身后餓狼猛地?fù)淞诉^來。白芷大驚，驚愕地回頭，見餓狼流著口水的舌頭在她眼前晃啊晃，一股絕望油然而生。

現(xiàn)實(shí)中的她不是跳樓而死，而是當(dāng)了餓狼的點(diǎn)心？

嗚呼哀哉，命運(yùn)如此多舛！

忽然，“嗖”的幾聲，弓箭直飛向餓狼，連射死幾只餓狼。方才白芷的危機(jī)幾乎在一瞬間被解除了，緊接著響起一陣歡呼聲，那邊有人喊：“鄭大人好箭法?！?/p>

“鄭大人深藏不露啊！”

白芷抬頭往那邊望去，只見鄭子成朝她走來，把手中的弓箭交給就近的一位小捕快，對她道：“白小姐沒事吧？”

白芷伸出手，她的手掌被磨出了血珠，看起來極為猙獰。鄭子成蹙了蹙眉，看了看一旁的捕快：“我不是命令你們務(wù)必保護(hù)好白小姐的嗎？”

旁邊的小捕快皆低下頭。白芷解圍道：“不關(guān)他們的事，是我找人心切。對了，秋蟬救下來了嗎？”

“還未找到秋蟬姑娘?！睅讉€捕快接了白芷的話。

白芷笑道：“無事，我已找到，我?guī)銈內(nèi)??！?/p>

捕快一臉驚喜，以為此事可以告一段落。待白芷用手帕包住自個兒受傷的手，她環(huán)視四周，臉色頓時(shí)不好了。她囁嚅道：“忘了自己怎么跑到這兒的了……”

眾：“……”

于是，大伙繼續(xù)找秋蟬去了。

吸取教訓(xùn)，此次白芷跟著鄭子成一起找。白芷為方才的事情道謝：“多謝鄭大人相救。不過方才見鄭大人箭術(shù)了得，鄭大人以前是習(xí)武的嗎？”

“從軍有十年了。”

“??！”白芷錯愕地驚了一下，“那鄭大人怎做了文官？應(yīng)該繼續(xù)征戰(zhàn)沙場啊！”

鄭子成笑了笑：“當(dāng)年從軍是被逼無奈，戰(zhàn)斗十年，厭倦了，想歸隱，偏巧老家縣官辭官歸隱山林，縣官一時(shí)空缺。又因老家地方偏僻，朝廷無官前來，我只好硬著頭皮，買了這個縣官做。”

白芷有聽說鄭子成原先是在鳥不下蛋的縣城做官，聽鄭子成這么一說，可想而知，那個縣城有多貧瘠，指定是沒油水可撈，無官愿意去就任。

雖蘇城也處于邊塞地區(qū)，可到底是座城，即使也無油水，但至少可在這座城當(dāng)個“土皇帝”。天高皇帝遠(yuǎn)，朝廷管不了。只是白芷好奇了，這買來的縣官怎會被調(diào)到蘇城當(dāng)官？

白芷見鄭子成極好說話，把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鄭子成也大方說道：“在一次偶然的機(jī)會下，我救下恭親王之子。世子有腰傷在身，被王妃招回京療傷。他不從，中途逃跑，途徑我們縣城，便在我們縣城療傷。你爹此番調(diào)職，朝廷一時(shí)找不到替代的官員，多虧世子舉薦，我才來此暫被委以重任?！?/p>

又是慕屠蘇？白芷心里嘀咕。夢中，她爹調(diào)職以后，許久未有官員替補(bǔ)蘇城知州之職，以致蘇城發(fā)生瘟疫，無官為首把持，蘇城一片狼藉。之后來了個酒囊飯袋的糊涂知州，要把患瘟疫之人的家屬趕盡殺絕，幸而她逃得快。

那么此次蘇城瘟疫蔓延得慢，全城戒備，說到底還是慕屠蘇介紹了個還算有理智的知州，是他的功勞？抑或是她把慕屠蘇的腰弄傷，讓他們相遇，從而讓這些事發(fā)生了改變？

白芷有些錯亂，但她至少明白了一件事情——她并不是什么都沒有改變。這次瘟疫，她相信，能順利地解決。不知為何，白芷對鄭子成有著莫名的信任感。

這種感覺甚是奇妙，讓白芷不知所措。

白芷再找到秋蟬，已是半個時(shí)辰以后的事情了。她并不是第一個找到秋蟬的，她趕到之時(shí)，秋蟬正捧著水壺喝水。秋蟬渾身是擦傷，腳更是腫大得可怕，她氣喘吁吁，也不知是不是驚魂未定。

秋蟬見白芷走來，竟不顧腫大而疼痛的腳，朝白芷一瘸一拐地走去，扔掉手中的水壺，手里攥著似靈芝又非靈芝的東西遞給白芷：“芷兒，快去救我相公，這是棗紅靈芝，交給我相公即可?！?/p>

白芷愣愣地接過棗紅靈芝，擔(dān)憂地看她：“你呢？”

“沒事?！鼻锵s傻呵呵地笑了幾聲，隨后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幸而身后有人接著她。白芷一陣感慨，真是個傻大姐。

棗紅靈芝被順利送到宋柯手上時(shí)，宋柯已站不起來了。即使他病成這般模樣，他還是躺在門口，嘴里嚷著“救蟬，救蟬”?？词氐氖绦l(wèi)權(quán)當(dāng)秋蟬已先一步離世，置若罔聞，顯得極為冷血。

白芷本想不顧傳染病瘟疫，直接照料宋柯，可還是被鄭子成攔住了，他說道：“此事我會派人照料，不勞煩白小姐?！卑总浦类嵶映稍诒Ｗo(hù)她。

她默默地退下，把棗紅靈芝交予鄭子成，誰想鄭子成所派之人竟是他自己！白芷大驚，一時(shí)說不上話。一個時(shí)辰以后，北院里屋響起鄭子成喜悅的聲音：“好了，真的好了?！?/p>

白芷大喜，沖了進(jìn)去，只見宋柯面色紅潤，朝鄭子成燦爛一笑。其笑容與秋蟬異曲同工，略帶傻氣卻真誠。這場瘟疫實(shí)為鼠疫，在五十年前，蘇城也曾發(fā)生過一次，那次平息鼠疫的神醫(yī)便是宋柯的祖父。而宋柯此次得瘟疫，是故意為之，他不能從得瘟疫的患者口中得到詳細(xì)的癥狀，唯有自己親身體驗(yàn)，才能對癥下藥。秋蟬得知此事后，一邊哭一邊罵，卻又完全地支持他，跋山涉水為他去找藥材。白芷佩服宋柯的自我犧牲，更佩服秋蟬的生死相隨。若這一切發(fā)生在自己頭上，她興許會覺得宋柯太傻，怨他不顧著自己。

自我犧牲的偉大情操，她沒有。

瘟疫便這樣漸漸平息下來，宋柯在蘇城被奉為神醫(yī)，百姓敬愛他。而此番鄭子成井然有序的安排和指揮，讓蘇城損失降到最低，他的威望很快超越了做了十幾年蘇城知州的白淵。蘇城膾炙人口的人物，不是宋柯便是鄭子成。

百姓要為宋柯捐贈一間藥店，被宋柯婉言拒絕了。白芷不理解宋柯，還是秋蟬對她解釋：“他從小在山中長大，實(shí)則不合群，見不得陌生人，而且以前的日子過慣了，不想改變?！?/p>

宋柯還是山野藥農(nóng)，秋蟬還是藥農(nóng)婦人，唯有他們的藥，價(jià)格漲了且供不應(yīng)求。

平安度過瘟疫期，且柳氏還健在，白芷那些日子別提多開心。只是因白淵斷了銀兩，生活開始拮據(jù)起來。一日晚間，白芷本想著法子發(fā)家致富，柳氏卻提議：“我們?nèi)ゾ┏钦夷愕伞！?/p>

白芷怔了怔，心有不快。她覺得沒爹的日子十分舒坦，情愿待在蘇城也不愿上京。白術(shù)在一旁靠在柳氏身邊：“娘在哪兒，術(shù)兒便在哪兒?！?/p>

白芷道：“我多封書信上京，爹未寄回一封，擺明不要我們仨了，去了又有何用？”

“定是瘟疫作祟，信該是未送到京城。”

白芷方想辯駁，紅翹急急忙忙跑進(jìn)來：“夫人、小姐，大事不好了，后院著火了?！?/p>

白芷與柳氏皆跳了起來，火速趕往后院。后院火勢之大，已超出白芷的想象，黑煙直躥向云霄，成傘狀，高而大，極為壯觀。

白府上下加起來也不過十個人，這點(diǎn)人力根本不能澆滅這熊熊大火。這火若還不熄滅，將會蔓延整個白府，那么整個家都會被燒毀了。白芷沖出白府朝府衙跑去，狂敲鼓。鄭子成被吵醒，白芷說明來意，鄭子成立即派人去白府救火。鄭子成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男人，也許是從軍十年的緣故，他像是指揮士兵一般井然有序地指揮著，自個兒也加入救火的行列中。白術(shù)站在火邊大哭大喊引起了白芷的注意，她還未靠近白術(shù)，這時(shí)紅翹急忙告訴她：“小姐，夫人還在火里沒出來。”

“什么？！”白芷驚了驚。白芷毫不猶豫，想沖進(jìn)去，被鄭子成拉住了，他道：“我去救。”他朝身上淋了一桶水，果斷地沖了進(jìn)去。

白芷在那刻恍惚了一下……

火并未有熄滅的趨勢，但也不再蔓延，只是一直在燒，白芷的心也一直在燒。她多希望從火中出現(xiàn)人影，可是沒有，一直沒有。

紅翹一邊自責(zé)一邊哭：“都怪我不好，沒看著夫人?！?/p>

白術(shù)哭著拉著白芷的衣角：“娘會有事嗎？”

“不會，術(shù)兒放心?！卑总瓢参恐畷r(shí)，聲音在顫抖。她死死地望著那熊熊烈火，一直盼著黑影的出現(xiàn)。

終于，出來了，鄭子成抱著柳氏出來了。當(dāng)他把柳氏送到白芷面前那刻，白芷嚇到了。柳氏臉上燒傷，腿上也有。鄭子成亦好不到那兒去，他胳膊上有一塊墨黑的地方，隱隱還能聞到肉燒焦的味道。

白術(shù)邊哭邊推柳氏，希望她快些醒來。白芷則關(guān)心地問鄭子成：“鄭大人，你沒事吧？”

“我沒事。當(dāng)時(shí)我進(jìn)去，看見白夫人手里抱著這個……”鄭子成把手里抓著的包袱遞給白芷，接著道，“想來白夫人是為了拿這個?！?/p>

這包袱只是隨意地包了一下，應(yīng)該是緊急之下隨意包住。后院一直是擱置不用的東西的倉庫，幾乎無人出入，除了柳氏。但放不用的東西去后院再正常不過了。

當(dāng)白芷打開那包袱，里面有三個牌位，一個叫鄭長明，一個是鄭呂氏，還有一個是……鄭子成。白芷一怔，抬眼看向鄭子成，他也滿臉的錯愕。

牌位一塵不染，顯然常常被打理擦拭。柳氏不顧生命去拿牌位，那必定是對她極為重要的東西。只是這同名同姓的牌位是湊巧還是另有乾坤？

白芷還未來得及證實(shí)，鄭子成卻哭了，一滴滴淚水落在地上，在紅艷的大火下，顯得觸目驚心，灼熱得顫抖。

他嚷了一聲：“阿姜?！?/p>

阿姜是柳氏的乳名，白芷也未曾聽見父親白淵這般喚過母親。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氏在此時(shí)睜開眼，迷茫又虛弱地耷拉著眼簾，眼角滑著淚水，極小極小地嘟囔了一句誰也聽不見，只有最近的白芷能聽得見的話：“成哥?！?/p>

白芷震驚得渾身僵硬。

白芷從鄭子成的口中得到了她并不愿意承認(rèn)的往事。鄭子成和柳氏的故事略顯老土，卻又在情理之中。鄭子成家貧，從小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邊疆地區(qū)最為繁華的桐城，憑借著一股老實(shí)勁兒，做了柳宅的家丁。順理成章，他愛上了美麗的柳家小姐柳氏?？伤灿凶灾?，深知柳氏只可遠(yuǎn)觀不可褻玩。深居簡出的柳氏自然也不會注意家中普普通通的家丁。

直到柳氏偶然掉入家中的觀魚池里，被路過的鄭子成相救，彼此打了照面。自那以后，也不知為何，兩人漸漸惺惺相惜。柳氏教他識字，他則說些外頭有趣的見聞，每每總會讓柳氏笑得合不攏嘴。

如此安然度過一年的時(shí)光，柳老爺在外談一筆生意時(shí)被山賊殺害，柳氏的哥哥接班，鄭子成便也跟著柳氏的哥哥跑來跑去。同年冬天，鄭子成的爹娘從老家來桐城投靠鄭子成，柳氏的哥哥把他父母一并安排到府上。柳氏愛屋及烏，待兩位老人極好。

紙包不住火，柳氏與鄭子成之事被柳氏的哥哥發(fā)現(xiàn)，柳氏的哥哥惱羞成怒，趕走鄭子成。鄭子成拼死求成全，興許是被鄭子成弄煩了，柳氏的哥哥便隨口說了一句，聘禮要三百兩，才把小妹嫁給他。鄭子成與他雙親便為了籌集這三百兩回家鄉(xiāng)賣地賣房。誰想這般巧合，國家強(qiáng)制征兵，家中有男兒必須上陣。鄭子成便被強(qiáng)行拖進(jìn)戰(zhàn)場十余年，見不著父母，更不能去履行當(dāng)初的承諾，帶著三百兩的聘禮去娶柳氏。

他們便這樣錯過了，明明那么相愛。

鄭子成一生再未有過任何女人，即使衣錦還鄉(xiāng)，他也不曾想過再娶。他找過柳氏，得知她已嫁他人，便斷了念頭，不想再干擾她平靜的生活。在蘇城偶遇柳氏，避免她尷尬，他便佯裝不相識。面上表現(xiàn)出不相識，其實(shí)他心里卻痛得難過，那樣愛過的人兒，哪能控制得??？

白芷聽完了他們的往事，低頭不發(fā)表意見，心里苦苦的。她以為愛的人不愛她是最為可悲之事，原來，相愛之人不能在一起才極為可悲。只是，有一點(diǎn)白芷覺得甚是迷惑，為何柳氏并未等鄭子成一兩年？而是鄭子成剛上戰(zhàn)場一個月以后，她便急急嫁給白淵？白淵知不知道柳氏有過這般過去？白芷想問鄭子成，可又發(fā)覺，問也白問，這事鄭子成又怎么知道？

白芷命人為鄭子成處理傷口，鄭子成離開之時(shí)，已過三更。白芷不放心柳氏，并無睡意，索性守在柳氏的床旁挨過了一個晚上。

天明之時(shí)，丫鬟進(jìn)屋叫醒白芷，白芷起身想洗個臉，發(fā)覺躺在床上的柳氏也睜開了眼。白芷連忙站起來，問道：“娘，哪里還疼？”

柳氏皺了皺眉，搖頭虛弱地道：“沒事，就是臉有些疼?！绷嫌咽稚煜蜃约禾弁吹哪?，白芷急忙制止：“娘，莫要亂動?！?/p>

柳氏卻執(zhí)意要碰。白芷沒法，只好斟酌詞匯地道：“娘，那里有傷，別動?！?/p>

“銅鏡拿過來?！?/p>

白芷不動。

柳氏不笨，領(lǐng)會了她的意思。她的臉受傷了，且極為嚴(yán)重。柳氏默不作聲，輕輕閉上了眼：“也罷。”容貌對于柳氏而言，早已無關(guān)緊要。白芷見柳氏如此，斟酌著說：“娘，你和鄭大人的事，鄭大人告訴我了?！?/p>

柳氏原本緊閉的眸子驟然睜開，猛地看向白芷，白芷一驚，身子竟縮了縮，方才她娘的眼神煞是恐怖。柳氏問道：“你知道了何事？”

“小女人與癡心漢的感人愛情唄。”白芷故作輕松地闡述著，說時(shí)，拿眼看了看柳氏的神情。柳氏銳利的眸子此時(shí)黯淡了下來，偶現(xiàn)著神傷。白芷自知該閉嘴了。

誰想，柳氏自個兒說道：“芷兒，你可能不理解我為何事事聽從你爹，即使遭到不公，我亦咬牙忍著。只因我自覺對不起你爹，欠你爹太多。當(dāng)初聽聞成哥戰(zhàn)死沙場，我……”柳氏的聲音戛然而止，哽在喉嚨的話，也吞了回去，她不再言語。

這便好比吃了半生不熟的肉，有些人吃得慣，有些人則覺得不舒服，想吐。白芷便是想吐那種，傾聽到一半，實(shí)為不爽。她道：“娘，芷兒是你女兒。你與鄭大人之事并未有悖倫理，當(dāng)初你們男未婚女未嫁，人之常情，有何難言啟齒？”

柳氏訕訕而笑：“幸而你看得開，看來為娘的擔(dān)憂是多余的了。”

白芷不置可否，為柳氏掖了掖被子，起身打算離去。柳氏在背后喚了她一聲，用極低的聲音問她：“鄭大人傷得怎樣？”

白芷如實(shí)匯報(bào)：“左肩有一塊肉燒熟了，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擦傷，不甚好?！?/p>

柳氏臉色發(fā)白，不再言語。

白芷欠身告退。她回到自己的閨房，倒頭便睡下了。待她再醒來，已是晌午時(shí)分。白芷喚紅翹來，紅翹端來午膳放在茶幾上，讓白芷享用。白芷一邊閑閑地吃著午膳，一邊問道：“夫人吃了嗎？”

“夫人……”紅翹欲言又止。

白芷心頭涌上不好的預(yù)感：“說。”

紅翹略顯為難：“夫人命小人不要說。”

“誰是你主子？這么不聽話的丫鬟要了有何用！偏巧家里缺銀子，把你賣到窯子里去?！卑总评淅淇醇t翹兩眼，紅翹立即嚇得渾身發(fā)抖，跪在地上懇求：“小姐饒命，夫人去白馬寺念經(jīng)了，怕小姐擔(dān)心她的身子，才讓紅翹莫要提。”

若只是單單去白馬寺念經(jīng)，為何不能說？為何搞得如此神秘？白芷不放心，放下手中的午膳，命紅翹準(zhǔn)備好馬車，親自上白馬寺瞧瞧。

行至白馬寺，白芷方想進(jìn)寺廟，被一小沙彌攔住了。

“白施主，留步?！苯?jīng)過瘟疫那事，白馬寺的和尚都認(rèn)識白芷了。

白芷蹙眉：“為何？”

“柳夫人正在與佛祖傾訴，外人不得偷聽?！?/p>

白芷生性就想得多。按照邏輯，柳氏向佛祖傾訴的該是她與鄭子成的事，且是白芷不能知道的事。莫非便是早晨柳氏欲說卻未說出口的事？

白芷的心頓時(shí)忐忑起來，她抿了抿唇，對小沙彌道：“小沙彌，這里可有茅房？行個方便。”

小沙彌怔了怔，點(diǎn)點(diǎn)頭，手指著右方。白芷會意一笑，朝著小沙彌手指的方向走去。走至拐角處，白芷回頭看了看，小沙彌已自行忙自己的了，便深吸一口氣，換了個方向，拐到廟堂的后面，靠在門上，側(cè)耳傾聽。

“佛祖，信女自知有罪。信女想補(bǔ)償，卻總是力不從心。他雖當(dāng)年娶我，是為了他的仕途，卻待我也不薄?？晌矣胸?fù)于他，欺騙他這么多年，即使對他百依百順，依舊無法擺脫對他的愧疚。每每看見芷兒，我心口總會泛酸。信女以為看著芷兒嫁個好人家，養(yǎng)大術(shù)兒，此生便可終矣。萬萬未曾想過，深埋于黃土之人竟能活生生站在信女面前。信女的心早在聽聞他戰(zhàn)死沙場的那刻已死，若不是當(dāng)時(shí)懷有骨肉，信女早就隨他而去。如今，信女的心很痛，不是死灰復(fù)燃，而是絕望。我愧對白淵，更對不起成哥，信女已不知如何是好，求佛祖明示?！?/p>

白芷聽到這番話，臉色發(fā)白，嘴唇亦白得可怕。那些話字字誅心，讓她心如刀割。

她不是白淵的女兒，而是鄭子成的女兒？這些年，柳氏如看破紅塵，不是對白淵的愛被踐踏而心死，而是心愛之人戰(zhàn)死沙場哀莫大于心死。柳氏對白淵無下限地遷就，不是她的愚愛，而是良心的譴責(zé)。

白芷跌坐在地上，呼吸急促，腦子一片空白。

“白施主，你怎么在這里？”一路過小和尚見白芷坐在地上，神情呆滯，忙不迭上前探望。

與此同時(shí)，白芷正上方的窗欞被打開，柳氏探出頭看見白芷的那刻，臉色霎時(shí)發(fā)白，囁嚅地道：“芷兒……”她知道，真相大白了。

馬車上，氣氛尷尬極了。

柳氏試圖與白芷說話，白芷卻一直側(cè)著頭，撩起窗簾子看外頭。顯然，白芷在躲避這個問題。將至白府，白芷忽然道：“娘，既然你已對不起爹了，那就徹底點(diǎn)吧。對自己好點(diǎn)?！?/p>

柳氏一怔，不甚明白她的意思。

白芷聲音大了些，命外頭的馬夫先行離開。聽馬夫的腳步聲越來越小，白芷才大膽地道：“自我出生起，未曾見過娘有過高興之事。芷兒深知娘過得不快樂，先前以為娘因愛而心死，如今才知是因失去而心死。既然所愛之人失而復(fù)得，那便對自己好些，總歸是對不起爹，何必作繭自縛讓自己更難過呢？你放不下鄭子成，你們相愛，你們遲了這么多年，放任自己一次吧?！?/p>

放任這二字，是白芷的禁忌詞。夢里的自己便是太過“放任”以致徒生悲劇。可這放任二字亦有前綴。愛與不愛，若是相愛，放任又何妨？至少賭局籌碼重。

柳氏道：“有芷兒的諒解，娘甚感欣慰。只是芷兒，做人要懂得感恩。我與成哥已成過往，即使你爹再待我們不好，你卻要記得，當(dāng)年若不是你爹及時(shí)把我娶進(jìn)白家，我大著肚子必遭焚身之刑。”柳氏頓了頓，“一切無須再論，過些日子我們上京吧?！?/p>

柳氏到底不再是小女孩了……

白芷為自己的異想天開感到羞愧，她道：“是?！?/p>

白淵有一劫，她幫他躲過，免他這一災(zāi)，可算是報(bào)恩？京城，她曾以為那么遙遠(yuǎn)的詞匯，在那刻仿佛離自己越來越近，近得緊迫，近得讓她快要窒息。白芷忽然問道：“娘當(dāng)真不再與鄭子成有瓜葛了嗎？”

柳氏點(diǎn)頭。

那時(shí)，白芷天真地以為面對慕屠蘇，只要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便不會和他有瓜葛，卻不知有句老話說得妙，緣分天注定，是你的，躲也躲不過。

柳氏捎信給白淵已有十余天，卻未能得到回復(fù)。白芷冷眼看著柳氏熱臉貼在冷屁股上，最終耐不?。骸澳铮铱催€是算了吧，爹不稀罕你的報(bào)恩?！?/p>

柳氏拿眼瞪她，她便不再說話了。其實(shí)柳氏比誰都清楚白淵的秉性。她等不到白淵的答復(fù)，反而等到了鄭子成的來訪。寒風(fēng)料峭透冰綃，家家戶戶開始燃起了炭。白府因無生活來源，遲遲未上炭。如今鄭子成前來送炭，當(dāng)真是雪中送炭。

白芷禮貌地接待鄭子成。雖知道鄭子成是她的生父，但她還是顧大局，拿出似以前的態(tài)度待他。

“多謝鄭大人的恩惠。只是人前不了解大人與白家的淵源，人后你我心知肚明，我爹升為京官不在蘇城，總覺得大人……”白芷故意把話音拉長，別有深意地看了看鄭大人。言下之意，無非是想讓鄭子成知難而退。

鄭子成只是笑笑：“白小姐無須想過多，本官并未有其他事。黑炭已送到，本官便告辭了?！?/p>

“那我就不遠(yuǎn)送了?！卑总莆⑿σ詫Α?/p>

鄭子成點(diǎn)頭，起身之時(shí)，身子晃了晃，要暈倒一般。白芷大驚，方想扶起，他忙擺手：“老毛病了，無事。”

此時(shí)，柳氏走了進(jìn)來，見鄭子成，第一反應(yīng)是遮住受傷的臉。白芷無奈地笑了笑，女為悅己者容，亙古不變的事兒。便是看似看破紅塵的柳氏，到底還在她心里的那個人的紅塵里打滾。

鄭子成顯然看到了柳氏的臉，臉上露出心疼的神情。他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走至柳氏身旁，大方地打了個照面：“夫人，本官告辭了?！?/p>

柳氏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

鄭子成跨過門檻，步行幾步，一不留神，便倒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外頭傳來一聲驚呼，柳氏倏地轉(zhuǎn)頭，失去理智地要上前。白芷先于柳氏一步?jīng)_到鄭子成的身邊，扶起他，喊道：“鄭大人！鄭大人！醒醒?！?/p>

鄭子成未醒。

白芷招呼身旁的紅翹：“找大夫。”

紅翹捂住嘴，傻愣愣地點(diǎn)頭，跑著出去。白芷望著柳氏糾結(jié)難過的樣子，心中一陣泛酸。想靠近卻又不能靠近的心情她怎會不理解？那種蝕骨的痛，她也經(jīng)歷過，且正在繼續(xù)經(jīng)歷著。

大夫細(xì)心為鄭子成把脈，眉心愈蹙愈深，放下鄭子成的手之時(sh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白芷太明白這一系列動作了，顯然，鄭子成得了不治之癥。

“鄭大人有心痛舊疾，前些日子的瘟疫，沾染了死人風(fēng)，舊疾復(fù)發(fā)且狀況不佳，日子不多了?！贝蠓蛞贿厯u頭，一邊感慨。

站在一旁的柳氏身形不穩(wěn)，要暈厥過去，還好白芷及時(shí)扶著。只不過白芷的臉色也不甚好。他……將不久于人世了嗎？

送別大夫，白芷遣走了所有人。鄭子成孤家寡人一個，死后恐怕連送終的都沒有。柳氏情緒壓抑著，淚水卻控制不住流了滿面。

白芷看著柳氏內(nèi)心焦慮，忍又忍不住的矛盾表情，她的心里也跟著堵得慌。

柳氏道：“怎會這樣！好好一個人！我情愿不在一起，也不要天人永隔?！绷系脑挷患?，卻瞧得出悲傷至極。像柳氏那樣寡言的婦人，能說出這般話，實(shí)屬不易。

白芷伸手?jǐn)堉希骸澳?，你又能為他做什么呢，不是你說要報(bào)恩的嗎？”

柳氏一怔，仿佛更傷心了。

白芷深知自己說得太傷人，這樣的激將法，顯然是在傷口上撒鹽。柳氏在恩與愛中選擇了恩，可又放不下愛，如此糾結(jié)著放不下，痛苦的只有自己。

當(dāng)晚，鄭子成一直在白府昏迷著。柳氏離開后，白芷一人留在鄭子成的床邊發(fā)愣。她與這個爹，相識時(shí)日不多，談不上什么感情?？僧?dāng)她知道他時(shí)日不多之時(shí)，心還是狠狠地抽了抽。夢里，白淵被斬首，她站在群眾里抬眼看著，心湖平靜，心不痛，人也不悲傷。白淵對她有養(yǎng)育之恩，她尚且不悲不喜，不過相識一場、無名有實(shí)的便宜老爹，怎碰觸了她心底柔軟的情弦？

她為他掖好被子，發(fā)現(xiàn)他手指甲里有黑炭末，想必他送來的黑炭是他一個個挑揀出來的。他手背上還有燒傷的痕跡，斑斑點(diǎn)點(diǎn)，很多。

白芷回想起那日他奮不顧身沖進(jìn)火海救柳氏的場景……

也許觸動她的是，他愛她的母親，愛得簡單，愛得明白，窮他一生，只想柳氏好。

白芷默默退下。

白芷來到柳氏房門前，里屋還亮著油燈。白芷透過窗欞縫隙，見柳氏跪在蒲團(tuán)上，手握佛珠，在念經(jīng)祈禱。她的神情不如往昔般平靜，帶著擔(dān)憂，帶著脆弱。

柳氏只愿留在鄭子成的紅塵里聲淚俱下，動之以情。

白芷回到自個兒的閨房里，提筆，面色凝重地在宣紙上寫著什么。長篇大論一堆，最后她把信塞入信封，署上“白淵”，放在案桌上，寬衣解帶上床睡去。

信是快馬加鞭地寄出去的，此封信不像往日有去無回的信，不過幾日便有了回信。白芷拿到白淵的信封那刻，心底冷笑。一遇有損于他的事，他便會迫不及待地處理掉。

白芷展信，這是一封氣焰十足的休書，上面赫然寫著白淵的大名?！安回憽钡淖盅蹣O為刺眼，白芷卻淡然收好，朝柳氏的房間走去。

她給白淵寫了一封信，一封聲淚俱下的揭發(fā)信。她告知白淵，她親眼看見柳氏與人茍且，她代她娘向白淵道歉，求他的原諒。白芷最了解白淵了，他怎會容忍！如她所愿，她收到了一封休書，休了柳氏的休書。

柳氏不肯面對自己，白芷便為她選擇吧。白淵不值得她再付出，眼前那樣的男人，可遇不可求，即使他時(shí)日不多。

當(dāng)白芷把這封休書呈在柳氏面前，柳氏看起來極為平靜。白芷跪在地上：“娘若怪女兒自作聰明，要打要罵，悉聽尊便。芷兒只是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