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可以等到你》 章節(jié)介紹
在如今網(wǎng)絡(luò)小說百花齊放的時代,作者三文愚的小說《原來可以等到你》之所以能夠脫穎而出,主要得益于小說中塑造的經(jīng)典角色(陸晚江高以樊)?!对瓉砜梢缘鹊侥恪返?章主要內(nèi)容是:不日,麥田聯(lián)合廣告協(xié)會、各大論壇發(fā)布澄清公告,披露此前Audrey事件中.........
《原來可以等到你》 散場的擁抱 在線試讀
不日,麥田聯(lián)合廣告協(xié)會、各大論壇發(fā)布澄清公告,披露此前Audrey事件中Nelson與新奧通過構(gòu)陷陸晚江及麥田公司以謀私利的事實,并將追究其法律責(zé)任,一下子在業(yè)內(nèi)引起嘩然。
這樣的丑聞猶如當(dāng)頭一棒,打得Audrey方面措手不及,但他們主管經(jīng)理第一時間站出來向晚江表達(dá)了歉意。新奧那邊的情況已然好不到哪兒去,丑陋的競爭手段,足夠讓他們在未來的幾年中抬不起頭來。廣告產(chǎn)業(yè)本就日新月異,新人輩出,走這樣的險招無異于自掘墳?zāi)埂6皩ν斫M(jìn)行口誅筆伐的網(wǎng)友們突然啞火,一盆清水撲滅囂張氣焰,然后開始紛紛轉(zhuǎn)為指責(zé)真兇。輿論呈現(xiàn)一邊倒的新形勢,看得一辦公室人神清氣爽。
田恬光想想新奧副總現(xiàn)下的處境,就能樂上半宿。居心叵測,精于算計的人,不會有好果子吃,而天公會佑善人?!澳阒绬?,我昨天終于無夢無失眠,一覺到天亮。天曉得我已經(jīng)多久沒這樣踏實好眠了。”
晚江對著洗手臺補(bǔ)妝,向鏡子里的田恬笑了下。手機(jī)催命似的叫囂著,她與田恬揮手再見,在沖往電梯的路上接起來:“我正要出公司呢,別催!”
陳元一“哎喲”一聲:“晚江姐你倒是快點兒呀!”
“到底什么事兒啊,整得這么要緊?”
“電話里說不清楚,你快來!”
陳元一從開門以后就比著噤聲手勢,許久不見,這小子竟然把腦袋上的毛染成了灰色,帥得跟動漫人物似的。他神神秘秘地拉晚江到陽臺“共商大計”,五分鐘以后,又神神秘秘地拉晚江來到高以樊臥室外。
門虛掩著,陳元一輕輕推開,優(yōu)質(zhì)的吸音地毯吸收掉倆人的足音。高以樊躺在寬大無比的床上,臂彎里摟著小小一團(tuán)的粵粵。一大一小,相親相愛的睡姿。晚江突然想到什么,把陳元一盯得直發(fā)怵:“我沒有!小家伙是自己玩兒累了!我發(fā)誓!”
晚江將信將疑,瞧床上歲月靜好的爺兒倆,姑且相信陳元一還沒有喪盡天良到給粵粵喝兌了安眠藥的牛奶的地步……
否則,高岑一定會整得他令赤道以南的爹媽都不認(rèn)得。
“那我就撤啦。”
晚江跟他走到門口,見他低頭穿鞋:“你不留下來?”
“噢不,我不適合這樣的場面,而且……”他手掌一抬拍在晚江肩上,“有你在就好啦?!?/p>
她回到臥室,其實高以樊的房間布置簡潔,只是這軟榻上凌亂一片,電腦相機(jī)手機(jī)報表,一副“我很忙”的工作狀態(tài)。晚江把棉毯悄悄掖到粵粵的小下巴下,孩子的皮膚就是好,細(xì)皮嫩肉吹彈可破,光線下能瞧見極短極短的茸毛。
她沒忍住,還是看了高以樊一眼。陳元一說他最近為了一個收購項目忙碌至極,在公司沒日沒夜召開各種會議擬定各類數(shù)據(jù),工作狂技能全開。而此刻,他終于被陳元一的幾粒安眠藥帶入了休眠狀態(tài)。
萬籟俱寂,高以樊睜開眼,一時還徘徊在方才的斷夢邊緣,仰面朝著天花板放空。天色已暗,滿室靜謐,所以那“咔嗒”一聲顯得尤為清脆。他支起手肘,斜著身子望去,窄窄的門縫處矮墩墩一團(tuán)黑影,他啞啞地喊:“粵粵……”被識破的小家伙扭過身子屁顛屁顛逃走,徒留高以樊郁悶一臉。
高以樊打開房門,滿屋子黑兮兮沒有點燈。他好像聽見窸窸窣窣的淺吟低唱,循著它一步一步穿過玄關(guān),踏入客廳。然后,是豁然映入眼簾的搖曳燭光,他耽擱在那里不敢動彈。
晚江跪在矮幾前補(bǔ)救滅掉的一根蠟燭,燈芯又燃,她看著那撮小小的火苗欣然一笑?;浕浺捕自谝贿?,小胳膊環(huán)住圓潤的膝蓋,含著下唇吮得滋滋響。
小饞貓,高以樊“哧”一聲笑出來。
晚江在焰色中直起身板,招手說:“你快過來,要燃光啦!”粵粵糯糯的聲音附和著:“舅舅快!快呀!”高以樊走過去盤腿坐下,溫?zé)岬氖终茡崃藫峄浕浢兹椎哪X袋。那聲音原來來自晚江的手機(jī),此刻唱到這里:
……
今夜還吹著風(fēng)
想起你好溫柔
有你的日子分外的輕松
……
他沒有聽過的女聲版本,柔軟綿長的氣聲在客廳中縈繞,將一顆煩瑣的心輕化如微塵,他好像從來不曾這樣安寧著喜悅。
粵粵把壽星皇冠戴到他腦袋上,下一秒,高以樊就聽見一陣快門聲。晚江坐在他對面舉著相機(jī)偷笑,燭火的金光在他的臉上跳躍,她說:“生日快樂?!?/p>
“我都忘了?!?/p>
“其實吧,你有一個好表弟。”
“……”
唱好生日歌,照例許完愿,粵粵非常殷勤地幫壽星吹蠟燭。晚江摸黑打開大燈,回來時發(fā)現(xiàn)蛋糕上少了一顆草莓。她機(jī)敏地去瞅粵粵,孩子天真無邪地眨巴著眼睛,晚江頓時嘴角一抽:小鬼,你不知道自己被嘴角的奶油出賣了嗎?
大約是這氛圍使然,高以樊仔仔細(xì)細(xì)吃完一整塊蛋糕,竟也不覺得膩。他將皇冠摘下來,拿在手里瞧上頭花里胡哨的點綴,仿佛是隨口問:“你生日是什么時候?”
原本正和粵粵玩鬧的晚江微微一怔:“?。扛蓡嵬蝗粏栠@個。”
“問問。”
“噢……”她拿叉子刮紙碟上的奶油,答非所問,“我不過生日的。”
高以樊沒有拆穿她的閃爍其詞,只是又問了句“為什么”。
她索性干巴巴地笑:“不喜歡,太麻煩,沒意思?!?/p>
“立冬對吧?!?/p>
一室寂靜。
晚江放下叉子,無語又訝異:“你怎么知道?”
高以樊把皇冠搭在粵粵腦袋上,側(cè)著身子對她說:“晚江,有時候某些傷痛是讓我們成長的,不必永久不忘。”
……
晚江一度以為那次見過葉賢芝以后,會有一路坎坷艱辛等著她。
誰知那個秋天,之后的幾次見面都是平靜無瀾。她內(nèi)心的忌憚被悄悄粉碎,最后不禁笑話自己狹隘,只是仍舊無法認(rèn)同和迎合那個女人。
一天趁著蘇聞結(jié)賬,葉賢芝終于在餐桌上和晚江開誠布公:“其實你真的不夠聰明?!?/p>
“我給過你好多機(jī)會,可你沒有珍惜?!?/p>
“我希望你明白,現(xiàn)在的一切,只是我不想讓我的兒子太快失意——僅此而已?!?/p>
蘇聞回到她們身邊的時候,葉賢芝神色恢復(fù)如常,她挽起晚江的手,蘇聞在一旁跟著出門。再多暗涌,都沒能揭穿這份其樂融融。
晚江還記得高中歷史課上,老師曾經(jīng)強(qiáng)調(diào),任何事件爆發(fā)之前都藏有一條引線——比如1914年6月28日發(fā)生在巴爾干半島的薩拉熱窩事件,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導(dǎo)火線。
得過且過也沒能挨過。
那年立冬,晚江心如刀割地婉拒了杜寶安請客慶生的好意,這堪比日全食般百年難得一遇的盛情,錯過這次盼不到下次。
“重色輕友!知道你小兩口郎情妾意,二人世界甜蜜蜜!”
其實再尋常不過,倆人看了電影,又逛了書城和超市。經(jīng)過人民廣場,偏角地方人特別多。原來是在搞活動,主辦方架起籃球架,十投十中者拿大獎。蘇聞和晚江討完獎勵,摩拳擦掌便要參加,她戳他臉頰:“蘇聞同學(xué),你如果贏了我都替你害臊。”
他抓住她作惡的手指放在唇邊哈氣:“壞姑娘,等我凱旋!”
結(jié)果是沒懸念地全部命中,蘇聞卻沒有接受主辦方提供的大獎,只匆匆撥開圍觀人群去找他的女孩。晚江瞧他像小孩子要糖吃似的,心不甘情不愿:“明明今天是我生日……”他就那樣驀地俯下頭來,親上她還在碎碎念的嘴唇。唇膏清香好聞,是他愛戀的味道,熟悉到每一次都會令他心跳如狂。
他本是謙和的性子,但骨子里的蠻橫,都給了眼前這個他愿意護(hù)在心口的人。
人來人往的,晚江終究不好意思,她推開他。
蘇聞滿目奕奕:“晚江,生日快樂。”
找到那家杜寶安推薦的重慶火鍋,蘇聞接完電話從外面進(jìn)來,晚江剛要好了鍋底。他像是猶豫,但表情是開心的:“晚江,我哥說他一會兒過來。”
不是不意外,晚江下意識攥緊手里的菜單:“他不是在美國嗎?”
“今天早上剛飛回來,說是辦點兒事情,晚上就走,怕我媽念叨索性就沒說。他也是剛剛才給我打的電話,只告訴了我。”最后那句帶著小小的驕傲語氣。晚江沒轍:“然后呢?”
“然后我說你今天生日,他說一直想見你,所以等會兒去機(jī)場前,先折過來看看你?!蹦鞘菑男μK聞愛護(hù)有加的手足,只是每次要與他的家人見面,晚江總會緊張。
“他會喜歡你的。”
“噢……那我可以喜歡他嗎?”
“還是不要了?!碧K聞坐到她身邊,拉過菜單瀏覽,“你只能喜歡我?!?/p>
要了一桌子菜,湯汁因為沸騰從中心不斷翻涌開來,鮮香里可以聞見濃郁的辛辣味。蘇聞預(yù)先為蘇閱燙了許多他愛吃的菜,倆人在氤氳霧氣里欣然等待。
只是他們終究沒能等到。
晚江記得蘇聞接起電話后大驚失色的樣子,臨走前他臉色煞白,像死過一次:“大哥他出車禍了,聽說很嚴(yán)重……我要去醫(yī)院,你在這里等我。”
這根本就是玩笑,是難以置信的玩笑。她和蘇聞一樣,完全沒有辦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只覺當(dāng)下應(yīng)依他所言,木訥說完“你小心些”,蘇聞已經(jīng)不見蹤影。
晚江一個人在包間里,未動一箸。整鍋湯料揮發(fā)蒸騰,剩下火紅色的一層辣油,像干涸后的斑斑血跡。其間蘇聞沒有來電話,她亦不敢詢問,只是呆然地干坐著,在亂作毛球的思緒里拼命自我安慰——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可她怎么也止不住去想。
如果不是因為她,蘇閱本該直接去往機(jī)場,按照計劃搭上今晚飛往紐約的航班。
如果不是因為她,蘇閱無須突然更改行程,沒有了這多余的一趟路,就不會遇上交通事故。
如果不是因為她……晚江整個人蜷在椅子上,抱著頭小聲嗚咽起來。
她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心底深處沉睡的恐懼感,伴隨著遺失而去的分分秒秒越來越明晰。
她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一直待到火鍋店打烊,她不得不回學(xué)校去。室友見她魂不守舍,問了也只是搖頭,她打不通蘇聞電話,短信也沒回復(fù),而擔(dān)心和憂慮越來越冗長。
安靜一晚的手機(jī)終于有了動靜,晚江連忙接起來,那端卻悄無聲息。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最后聽見蘇聞破碎的嗓音:“我想見你?!?/p>
晚江幾乎是連滾帶爬一路到底,宿管阿姨準(zhǔn)備鎖門,她央求許久只差沒給她跪下。門口路燈壞了一片,蘇聞細(xì)細(xì)長長的輪廓杵在黑暗里,她走近,因為他站在下面兩級臺階,兩人幾乎平行相視,任由夜風(fēng)在二人之間瑟瑟吹過。晚江機(jī)械地捧住蘇聞僵硬的臉,還能拭到濕涼的水漬。她的手掌感受到他的顫抖,萬般艱辛亦是耗盡心力,他說,晚江,我的大哥沒有了。
她鼻子一酸,胸口像瞬間被重錘擊中。
“我……”她抖著雙手圍住他的頭顱,用胳膊緊緊擁住,哽咽著咬住手背,“對不起……”
蘇聞握住她的肩膀分開彼此,衣袖揩去她臉上的涕泗橫流:“和你沒有關(guān)系?!?/p>
“不是的,不是的……”她只剩下?lián)u頭,執(zhí)拗地?fù)u頭。她說不清此刻心中的哀慟,她悲苦地想,哪怕是蘇聞這個自己深愛的人,哪怕是他,也不會知曉自己如今這份絕望了。
黑夜為他遮去血絲通紅的眼,他仰起頭大口大口呼吸,迫使自己鎮(zhèn)定:“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幾小時前還在和我說話呢。怎么能夠,突然就不存在了……”
“我媽根本接受不了,大夫給她注射了鎮(zhèn)靜劑,我要回醫(yī)院去守著。爸爸正在趕回來?!?/p>
“可我就想見一見你,晚江,醫(yī)院又大又冷,我從來沒有這樣絕望……”
“以前覺得還有足夠的時間,只是竟然,再沒機(jī)會介紹你們相識了?!彼穆曇舻拖氯ィ嗳嗨念^,“好了,這里風(fēng)大,當(dāng)心感冒。你趕緊上樓去,我這就走了?!?/p>
寥寥字句,幾乎每一個音都在顫,硬是令晚江難受到失語。只能捂住嘴拼命搖頭,指縫里全是眼淚。
蘇聞最后吻了下她額角,安撫她也是安撫自己:“上樓去?!?/p>
她永遠(yuǎn)記得那寸落在她清冷肌膚上的,單薄細(xì)膩的溫度。如同她永遠(yuǎn)記得,那夜蘇聞走時最后的幾幀畫面,遠(yuǎn)近皆是滲不透的茫茫潑墨,她甚至看不清他離開時的姿態(tài),但一定比這寒夜還要落寞。她悵然而悲戚,那一步一步像烙下了陣陣絞痛,竟似會從此踏出她的一顆心。只予她往后荒蕪空曠的內(nèi)心一隅,響徹一段寂寥卻雋永的足音。
葉賢芝因此大病一場。蘇閱是長子,是蘇家嘔心瀝血培養(yǎng)數(shù)載的接班人,一場始料未及的車禍,不僅只是席卷而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半生悲痛,父輩寄予其身的殷切期望同時垂幕落空。蘇聞一直在醫(yī)院很少回學(xué)校,葉賢芝情況不好,時而郁郁寡歡時而瘋癲發(fā)狂,失控起來扯著嗓子嘶吼。有些話,蘇聞并不愿意聽見。他總是被動陷入酸酸漲漲的情緒,在內(nèi)心角力的拔河里進(jìn)退不得。
出事之后晚江與蘇聞見面甚少,她也不想平添負(fù)擔(dān)。平日里尋常的單獨相處竟變得彌足珍貴,他常常凝望她,只是凝望,緘默不語。那眉間忽然像有萬結(jié)千褶,解不開也拂不平。
“我想去看望一下阿姨?!痹谶@件事上,杜寶安也是贊成的??v然暗里較勁,可諸多心結(jié)在如今這悲苦面前理應(yīng)退一步,拋開一切僅僅作為晚輩,這畢竟是禮數(shù)。
“過些日子吧,醫(yī)生囑咐靜養(yǎng),不大方便探望。而且你不是不喜歡去醫(yī)院嗎,出院以后我再帶你去?!?/p>
晚江垂下眸子:“嗯?!?/p>
最后還是杜寶安陪她去的醫(yī)院,刺鼻的醫(yī)用消毒水味和護(hù)士推車?yán)锼幑夼鲎驳拇囗?。兩人佇立在病房門口良久,晚江捧著一束馬蹄蓮,花葉涼涼地觸在臉頰,像螞蟻細(xì)微的啃噬感。她抬手叩門,聽見蘇聞提聲說“請進(jìn)”。
葉賢芝本是半靠著與坐在床側(cè)的蘇聞?wù)f話,見那來人,突然僵直了身子,冰涼的眼神凌空直射過來。蘇聞驚愕,站起來還未走兩步,就感到臉側(cè)“嗖”一下飛過什么。他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幸虧杜寶安手疾眼快拉了晚江一把,玻璃杯最后撞上門框摔得粉碎。
“媽!”
葉賢芝突然像發(fā)了狂一樣不管不顧,她知道自己早就想這樣做了,摸到什么就朝晚江擲過去,乒乒乓乓鬧出好大動靜。蘇聞無法控制她,只是將晚江和杜寶安護(hù)在身后,那些飛擲過來的藥粒扔了他一身。葉賢芝氣結(jié):“蘇聞!你如果是想氣死我,你就盡管護(hù)著她!她害死你大哥還不夠!還想著來氣死我!”
晚江沒有躲在蘇聞身后,她走上前來叫了聲:“阿姨?!?/p>
“別叫我阿姨,你給我滾?!?/p>
蘇聞關(guān)上病房的門,將吸引過來的醫(yī)護(hù)人員隔離在外。
“媽,我說過很多遍,大哥的意外和晚江沒有關(guān)系,你不該遷怒她?!?/p>
“和她沒有關(guān)系?你到現(xiàn)在還覺得和她沒有關(guān)系?你哥若不是為了見她,能遇上意外遇上車禍嗎?那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啊!”葉賢芝搖頭慟哭,良久,突然抬起臉來,眥裂怒視,“陸晚江,我告訴你,你就算不是元兇也是幫兇!”
晚江從沒見過這樣的葉賢芝,發(fā)絲凌亂,面色暗沉,沒有了昔日的端莊優(yōu)雅,得體從容。那無數(shù)次被安撫下去的歉疚,在葉賢芝赤裸裸的控訴下又被拉扯出來暴曬。只是,她無力爭辯什么,因為當(dāng)時連她自己,也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
蘇聞接過她手上的馬蹄蓮,語氣疲乏:“先回去吧,謝謝你們的心意。我回學(xué)校再去找你?!?/p>
葉賢芝聽聞他這樣說,揚聲怒罵:“蘇聞,我不準(zhǔn)你再見她,聽到?jīng)]有?死的是你親大哥,你心里難道不會覺得難堪嗎?”
“媽,我求你,我求求你別再說了。”蘇聞覺得自己內(nèi)心本就不夠穩(wěn)固的堤壩隨時會崩塌。母親在他面前發(fā)泄無數(shù),那些粗鄙的怨懟,像牢籠般困住他,也像荊條在鞭笞他。他獨自承擔(dān)可以,但不能忍受自己深愛的人受折磨。
“還有你,陸晚江,你這輩子最好都別忘了自己害死過一個人。你就是個禍害!”葉賢芝清清淡淡撂下一句話,神情仿佛有嗜血的快感,讓晚江心頭一顫。
到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杜寶安也忍不住了:“您簡直欺人太甚!蘇大哥的事情大家都深感悲痛,晚江最為內(nèi)疚??扇松湼ky料,事故全在意料之外,誰都不希望發(fā)生。您不去責(zé)備真正的肇事者,卻在這里含血噴人,也未免太用心險惡了吧?”
“我含血噴人?”葉賢芝大笑起來,“不不不,我第一次見到她就知道她是個災(zāi)星。只是沒想到她還克死了我的兒子,她怎么還能活得心安理得?”
杜寶安氣得發(fā)抖,晚江攔住她:“別說了?!?/p>
“為什么不?該捫心自問的人究竟是誰?她口口聲聲說的一切,我看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杜寶安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簡直是要噴火。晚江只想緊緊抱住她,她從來沒有見過杜寶安這樣生氣。葉賢芝的話沒有擊倒自己,但是杜寶安通紅的雙眼,讓晚江深深地想流淚。
這世上總有些人為了保護(hù)你,可以不惜向旁人面露猙獰。
她心目中突然多了無窮的勇氣:“阿姨,對不起。但無論您相信與否,對蘇閱大哥的意外,我深感歉疚也自知難辭其咎。我……”
“不……”站在一旁的蘇聞突然打斷晚江的話,看著那個自己稱之為母親的婦人,“如果真要追究,那當(dāng)晚是我接的電話,是我告訴大哥我正和晚江在一塊兒,是我給了他地址。如果真要追究,那么我才是罪魁禍?zhǔn)?,是我害死了大哥?!?/p>
晚江和杜寶安都沒看清,葉賢芝是怎樣撲了過來,劈手掌摑在蘇聞臉上。她們眼睜睜看著蘇聞被打得別過臉去,那聲響震得晚江整個心尖都疼,她覺得自己該去死。
葉賢芝全身發(fā)抖,臉色慘白如墻,豎著顫顫巍巍的食指怒不可遏:“蘇聞……這是你該說的話嗎?你是當(dāng)真要逼死媽媽嗎?我養(yǎng)你這么大,不是讓你為了一個女人跟我造反。你要鬧之前,先給我想好了,如果你能置蘇家于不顧,能對你爸爸的基業(yè)袖手旁觀,你就去鬧!否則,你就給我乖乖收好那些狗屁的遲疑和愚鈍!還有……”她指向晚江,那話語如千年極寒,“就算是我死了,你也不許和她在一起?!?/p>
……
“還小的時候,鄰居家孩子有次鬧脾氣不肯吃晚飯,到半夜,又愣是餓到要吃餛飩。結(jié)果她父親在去給她買消夜的路上遇上了歹徒,身中多刀而死。如今她都沒能從這陰影里走出來。
“我以前也不大明白,直到自己也遇上了類似的事情,才了解這其中會有多少內(nèi)疚和抱歉。旁人的寬慰是短暫的,精神上卻總是掙脫不開‘如果不是因為我’這一事實。就像一個枷鎖,把一顆心或輕或重地套牢?!?/p>
高以樊問下去:“后來呢?”
“后來啊……”晚江用叉子挖下一塊蛋糕吃進(jìn)嘴里,細(xì)嚼慢咽半晌才吞下,“很辛苦咯,但也很快就結(jié)束了。我和蘇聞,很快就結(jié)束了?!?/p>
……
蘇聞一直記得蘇閱曾說:“只要有大哥在,你這輩子就可以為自己而活?!?/p>
他享受著手足給的自由與安逸,他只是從未曾想過——這般徹徹底底失去一個人。而那份被遺留于世的責(zé)任,毫無疑問降臨在蘇聞的后半生。
葉賢芝那邊,亦是鐵了心鉚足了勁要拆散他倆,各種阻撓磕絆能想到的都使了個遍。他們苦苦掙扎,身心俱疲,平靜無瀾下其實兩個人都血肉模糊。連每一次的擁抱和牽手,都仿佛難以再回溫到從前的熱度。
回不去,是多叫人潸然淚下的三個字。是在仍然相愛的兩人之間劃下一條天塹,它無形無影,但畢生都無法逾越。有時候,苦痛無望的相濡以沫,和肝腸寸斷的相忘江湖,竟是如此艱辛的抉擇。
她最后一次去找葉賢芝,約在一家叫作“不水船”的民國風(fēng)茶館。店內(nèi)暖氣開得很足,熱得人手心冒汗,黏膩膩連杯子都捧不住。
“我會和蘇聞分手的。但是,我不會開口。”
葉賢芝一哂:“嗬,你也不過如此,當(dāng)初的趾高氣揚哪里去了?這是打算扮演被拋棄的苦情角色,接著賣弄裝可憐的本事嗎?”
晚江不為所動,傷心都不怕,碎語閑言算什么。
“隨您怎么說,我不是為了我自己?!?/p>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這樣做是憑什么?”
“憑我愛他?!?/p>
那壺白茶兩人到最后都沒喝一口。晚江出了茶館,一路向北往學(xué)校走。B市一入冬季就會多霧,仿佛上蒼哈出的一口霧氣,白茫茫罩著人間。能見度極低,幾步開外的行道樹都被施了隱身術(shù)似的。步行的路人只有走得極近才能瞧見,街角處坐著一個朦朧不清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
“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時可真矯情。只是手足之死對他打擊太大,他母親又那樣苦苦相逼,我做不到在他心力交瘁的身上再抽一鞭子。何況我答應(yīng)過他,不做先離開的那個人。”
“他和我說過,他太了解我,在這件事情上,他不能接受我哪怕一次違心虛意的分手。他不能接受我離開他的理由,會是因為我愛他。”
“如果哪一天,他真的對我說了那兩個字,一定是周全考慮,絕不倉促?!?/p>
“一定是,他真的不再愛我。”
是真的愛一個人,才會為這世上七十億分之一的緣分,甘愿退一萬步背負(fù)傷痕。
……
其實蘇聞來見她的那天并不特別,卻成為這凜冽肆虐的寒冬里,凍傷她徹身血肉的最冷的一天。他們散步在燈火通明的圖書館,蕭條無人的籃球場,凍結(jié)成冰的思源湖,仿佛一夜之間重走一遍曾經(jīng)牽手而過的路。他依舊送她回寢,壞了一片的路燈早前全已修復(fù),盡管列了一排,可那凄凄慘慘的光亮竟別樣孤獨。蘇聞扎緊晚江松垮的圍巾,細(xì)致地將毛邊塞進(jìn)她小巧的下巴底下:“圍巾戴緊些,不然漏風(fēng)。”
“不要再糊涂到將暖寶寶直接貼在身上,會灼傷的?!?/p>
“嗯?!?/p>
“你不是說那個紅色熱水瓶一點兒也不保溫嗎,記得換個內(nèi)膽。”
“好?!?/p>
“例假來的時候,就不要和杜寶安去吃麻辣火鍋了,千萬忍住?!?/p>
“偷偷吃一次也不礙事的嘛……”
“回家的機(jī)票早點兒落實,別又弄得和去年一樣。”
“我知道。”
晚江只覺得眼底有溫潤泛上來,眼前的蘇聞幻化成重影。她從口袋里抽出手,戴著手套所以拍在他胸口的聲音有點兒沉悶:“你很啰唆哎?!?/p>
一定是她太大力,不然怎么整個胸腔都灼燒般疼起來,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喉頭戰(zhàn)栗,五官附近的神經(jīng)頃刻間發(fā)酸,他說得很輕:“晚江,我不能愛你了?!?/p>
我不能愛你了。
這北國的歲暮天寒,雪虐風(fēng)饕,也抵不住這樣的心碎。她做好萬全準(zhǔn)備,頹然地獨自一人等在這里,沒能等到他說分手,也沒能等到他說不愛。
我不愛你了,我不能愛你了。原來這一字之多,會叫人懂得萬劫不復(fù),卻無法叫人甘愿心如死灰。
……
“所以自那以后,我就很反感冬天。天寒地凍的氣候,苦澀難耐的回憶,哪一個都要命?!蓖斫沃掷锏乃詈罂偨Y(jié)道。
蛋糕已被粵粵攪得慘不忍睹,小鬼才懶得理兩個奇怪的大人,自個兒玩得不亦樂乎。晚江回過神,將剩下的薄荷水一飲而盡:“不好意思啊,好好的一個生日,結(jié)果弄得這么掃興?!?/p>
從頭到尾高以樊都一副默然不語的傾聽模樣,此時他傾過半身,專心收拾面前的殘骸。
“沒關(guān)系?!?/p>
“……”晚江眼角跳了跳,怎么感覺語氣有些微妙,“你沒事兒吧?”
裝聾作啞是吧?
她飛快地揩了坨奶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抹到他臉上。高以樊手里還托著蛋糕的底盤,瞬間像被點了穴似的,就著那姿勢一動不動。粵粵哈哈大笑起來,只是覺得太好玩兒,晚江快速起身,拍拍臀部撤離現(xiàn)場:“借你電腦收個郵件。”
她離開客廳,他卻又坐了下來。臉上的奶油沒有心情去擦,腦袋往后一靠,落在沙發(fā)柔軟的邊沿。
高以樊,你神經(jīng)病吧,明明是你自己要聽勞什子的“說出你的故事”。
可這一切,竟會讓他心生妒意。
說什么“沒關(guān)系”。
誰說沒關(guān)系,怎么就別扭地發(fā)覺,關(guān)系大發(fā)了呢。
粵粵牌貼心小寶貝湊上來替他擦掉奶油,糯糯地怕踩到地雷:“舅舅,你怎么啦?”
高以樊大掌拍在他的小屁股上,語氣聽起來相當(dāng)苦逼:“舅舅自虐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