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京璟明》 章節(jié)介紹
有一種小說主角,可以從他們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讓人仿佛置身其中,感受他們的感受。這正是小說《長京璟明》中的主角陸璟阿舒。第2章主要內(nèi)容介紹:風中再赴約「男子的新課內(nèi)容是什么?」「互相切磋,擇優(yōu)留取?!顾Z氣輕飄飄?!缸騼哼€勾肩搭背一起喝酒的.........
《長京璟明》 第二章 在線試讀
風中再赴約
「男子的新課內(nèi)容是什么?」
「互相切磋,擇優(yōu)留取?!顾Z氣輕飄飄。
「昨兒還勾肩搭背一起喝酒的兄弟,今日便能為了名額撕破臉皮?!顾檀俚匦α寺暎裆鮾豪僧?,「我這手上也沾了不少兄弟的血?!?/p>
語罷后未曾聽到我的回應,他便挑起眉饒有興致地看我,「你害怕了?」
「不是?!刮艺Z氣微頓,「你這人倒是坦誠?!?/p>
正常人若經(jīng)歷了這樣的事,哪怕不百般掩飾,也不會如此光明正大地講出來。
他沒料到我是這樣的反應,愣了好一會,大笑起來,扯動了傷口,又吃痛地閉了嘴,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個稀奇玩意。
我被看得有些著惱,他才低笑出聲,「你可真有意思。」
那日過后,我知道了他叫連雋。
我們因為這件事相識,連雋會在空閑時來尋我,語氣風趣地講一些奇聞軼事,我們便慢慢熟稔起來。
只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偶爾和連雋在一起談話時,似乎有一道目光遠遠地投向我,我若有所覺地轉(zhuǎn)過去,卻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這日如同往常,連雋來找我,我卻捕捉到他話中熟悉的字眼——
陸璟。
06
「我不過說他偶爾會來指導練武,你這么激動做什么?」連雋瞇了瞇眼,語氣莫名,「莫非你也看上了他那副皮相?」
「沒有?!刮液^去,才從他口中得到許多關于陸璟的消息。
尊云閣的宵禁向來嚴格。
若是被發(fā)現(xiàn)私自在宵禁期間外出,最輕是領一頓教鞭,可我卻顧不了那么多。
連雋說陸璟白天會去指導練武。
為了方便,他只會在靠近舍房的另一側(cè)竹樓里就寢。
陸璟如今的行蹤不定,等下次接近他的機會還不知道什么時候。
我平生第一次做了梁上君子。
竹樓里空無一人,待我在屏風后蹲得手腳發(fā)木時,寢屋門口才傳來響動。
他剛進屋,平穩(wěn)的腳步突兀地頓住,閃著寒光的劍朝我藏身處刺來。
我不得不低呼出聲:「是我!」
銳利的鋒刃堪堪停在鼻尖前,我才吐出一口氣。
陸璟暗紅的血瞳中蕩開漣漪,低沉的聲音中不乏詫色,「你怎么會在這里?」
「自然是來尋你。」我拍了拍衣裙,站起身來。
正是因為了解陸璟的性情,我才會貿(mào)然前來。
我知道,即便他沒了所有記憶,也不會輕易為難一個弱女子。
果然,他靜默片刻,沉聲道:「我現(xiàn)在派人送你回去,只要你不聲張,便不會受罰。」
我來可不是為了白跑一趟,便抬了抬手扯住他的袖角。
距離拉近后,我才嗅到他身上一絲淺淡的酒味。
「陸璟,你真的忘記了所有的事?」我的話中有憂愁。
他皺了皺眉,去拉我的手。
「陸璟—」我吐出一口氣,索性攀上了他的脖頸。
管教嬤嬤可能萬萬不會想到,她教授我們的惑心之術,會被我用在此處。
也許是飲過酒的緣故,陸璟有短暫的失神片刻。
我把手覆上他沁涼的鎖骨肌膚時,他才清醒幾分,隱忍地偏過頭,握住我的手腕。
半晌后,他的語氣恢復了淡漠,「你若執(zhí)意如此,我只能把你交給管事處置?!?/p>
我沒有被嚇退。
寂靜又曖昧的暗夜中,我突如其來的話如同驚雷乍響,「阿璟,你早就記起我了吧?」
空氣有片刻的凝滯。
他神色如常,在昏暗燈火映照下的半張臉上沒有任何波動,毫無破綻。
偌大的委屈和不解一瞬涌上心頭。
我一直以來努力冷靜的面具露出裂痕,朝著陸璟哽咽出聲:「你明明知道是我?為什么還要瞞著!」
「阿璟,你真的很不擅長做戲……」我聲音艱澀。
方才他色厲內(nèi)荏的情態(tài)、片刻的失神和處處退讓幾乎讓我瞬間察覺了不對勁。
可他依舊默然不語,我卻已經(jīng)篤定。
我不管不顧地撲進他的懷中,聲音哽咽起來。
陸璟的身體僵硬得同他手中的劍一般,好半晌,他才抬起手,克制地撫了撫我的發(fā)。
他不安慰還好,得到了這點慰藉,我更覺委屈,「你知不知道,來找你這一路有多難走……」
「是我不好?!顾穆曇衾镉须y過和自責。
驀地,他突然松開我,拉開了我的衣領。
我還處在低沉的情緒中,懵了片刻才后知后覺感到羞惱。
可他已經(jīng)拉開我的衣服。
07
雪白無暇的心臟上方,有一塊突兀猙獰的烙印。
我才明白是自己誤會了。
臉上的熱意褪下,我開口和他解釋:「但凡進尊云閣的都要烙的……」
當初那塊濺著火星的烙鐵覆上皮膚時,甚至能聞見燒焦的氣味。
如今傷疤痊愈,只留下凸起的褐色印記。
他顫抖著手觸碰著「云奴」兩字的烙印,我才反應過來這解釋很多余,他分明早就知道這項規(guī)定。
我拉開他的手,故作輕松,「這傷口早就好了。」
陸璟恍若未聞,閉了閉眼復睜開,眸色堅定,「你不該來這里,再過幾日我會派人護送你回天齊?!?/p>
「那你呢?」
他從懷中取出一塊用絹布包著的玉佩,我的神色頓時變了。
「這個你收回去吧?!?/p>
「我不會再回天齊了,這里……很好,我如今是云極的首領,今后的官途還長,不可能再回去做個無名小卒了?!?/p>
那塊玉佩是爹娘為我們定下婚約的信物,他不要了。
甚至連我,他也想要丟棄。
他話中的話我一句都不相信,我只覺得荒謬。
若陸璟是這樣看重名利的人,當初又怎會為了國家安平上戰(zhàn)場?
「阿璟,到底了發(fā)生什么?」我努力平復語氣。
陸璟卻又變回我在殿前看見他的冷漠模樣,語氣更為涼薄冰冷,「你別任性了,我不可能舍棄如今的一切?!?/p>
「在軍營中熬不出頭的苦日子,我不想再經(jīng)歷了?!?/p>
08
我和陸璟遭逢巨變的首次相認,不歡而散。
可等回來后我又開始后悔,自己當時為什么不能冷靜點,多問問他可是有什么苦衷。
我分明再清楚不過,他是怎樣的人。
懊惱的情緒一直持續(xù)到連雋來找我。
「你苦著一張臉做什么?」連雋晃著根狗尾草,語氣不正經(jīng):「等下可是有一出好戲看了?!?/p>
「什么?」我心不在焉。
他雙手背在神戶撐著木欄,慢悠悠道:「聽說上頭找了個叛徒,要讓陸大首領公開處決?!?/p>
「什么!」輪到我震驚了。
偌大的空地上擠滿了人。
高臺上用粗麻繩反捆著一個穿著囚衣的男子。
我從議論中聽到他的名字那刻起,如墜冰窟。
凌嘯。
一個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書信中的名字。
陸璟未曾失聯(lián)那會,每月會寄回一封信,講他的軍營生活,他極其信任的戰(zhàn)友們。
凌嘯,是他提起最多的名字,從平淡的字里行間,我便知道,他于陸璟是知己般的存在。
我死死盯著低垂著頭的凌嘯,是……重名嗎?
日頭高照,陸璟被一群人簇擁著登上高臺。
凌嘯終于動了動,卻不是去看陸璟,而是抬頭向高臺下看來。
他的面容漸漸和陸璟在信中描述的重合——
極其秀氣青澀的臉龐,額角到下頜骨有一道猙獰的疤。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難堪,凌嘯的目光頓在我身上,朝我抿出一個溫暖的笑。
我無力地看向陸璟,卻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冷酷至極。
令牌落地的聲音,清脆入耳。
鍘刀落下時,一直沉默的凌嘯猛地轉(zhuǎn)頭朝向天齊,大吼出聲:「士可殺!不可損其志!」
眼底一瞬涌上酸澀,我?guī)子谐雎暋?/p>
一雙修長的手卻后面而來,掩住我的聲音和視線。
08
「你不要命了?」連雋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嚴厲。
「李京舒!你是嫌命太長,想被當成叛徒一起被處死嗎?」
我渾渾噩噩地說不出話來。
他盯了我許久,才松了神色,又恢復成平常那副吊兒郎當?shù)哪?,「我可舍不得你死?!?/p>
行刑結(jié)束,整個偌大的廣場上沒有一絲聲響。
羞愧、悲憤。
凌嘯為了自己的志氣而死,可我們尚且毫無尊嚴地仰人鼻息。
英雄的魂靈榮歸故里,留下的人卻終其一生可能都無法回到故鄉(xiāng)。
陰影一瞬間纏繞上所有人的心頭。
沉郁的低迷的氣氛持續(xù)下,人心浮動。
這一日,陸璟卻突然派人來找我。
僻靜的花園亭中,陸璟的身影似乎更加清瘦挺拔。
他俊美的面容還是我記憶中的模樣,只是一雙赤色眼眸為他添了幾分銳利。
他再也不是那個我一眼就可以讀出心思的少年郎君了。
陸璟垂下眼眸,半晌后開門見山地說:「阿舒,我說過要送你走。」
我其實很想問他,凌嘯的事,他失聯(lián)后發(fā)生的所有,可我清楚,他不愿告訴我,再問也是徒惹傷心。
于是我只是凄涼的冷笑出聲,質(zhì)問他:「陸璟,你想送我回天齊?」
「可是以天齊如今頹敗的國勢,恐怕?lián)尾涣硕嗑谩!?/p>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若是想逼死我便直說?!?/p>
我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尖利。
陸璟眸中劃過濃重的痛色,很快消失不見。
我應該是傷到他了,可我不想離開。
他那雙血瞳中流淌著很多情緒,我分辨不清。
最終他道:「我不會再逼你回去了……」
他最終還是答應了我。
09
天齊和云極即將再次開戰(zhàn)。
消息傳回時,整個尊云閣頓時一片風雨欲來之勢。
孟瑩用力闔上們,嫌惡地低咒一聲,才轉(zhuǎn)過頭來憤憤不平地朝我道:
「你是不知道現(xiàn)在外面那些管事的嘴臉!」
「真是惡心,囂張得沒邊了!」
之前戰(zhàn)敗,天齊本就元氣大傷。
如今再開戰(zhàn),無異于以卵擊石。
云極穩(wěn)操勝券,底下這些管事們又怎么會看得起我們這些天齊來的俘虜?
孟瑩突然坐近,目光炯炯地看著我,壓低聲音:「你知道嗎?有好些人策劃著要回天齊了。」
凌嘯的死到底還是觸動了很多人。
我沒有太驚訝,沉吟著思考片刻才道:「現(xiàn)在回去并不是個好時機?!?/p>
「他們可有周密的計劃?」
如被發(fā)現(xiàn)私自出逃,下場只有一死。
孟瑩用手撐著下巴,十分糾結(jié),「他們還沒徹底定下來呢!」
「我也知道,這個做法的確很冒險,但是能回去總比待在這里受人白眼好……」
「你呢?想不想走?」
「我就不走了……」我神色固執(zhí)。
孟瑩揶揄地笑起來,「你莫不是還要找你那個情郎?」
我略帶苦澀地搖搖頭。
此時的我未曾料到,聊完這個沉重話題的短短一夜時間內(nèi),形勢將會天翻地覆。
天剛蒙蒙亮,尊云閣侍衛(wèi)近乎粗暴地押走了近一半的人。
沒人知道這些人的下落,更不知道這些人被帶去做什么了。
無形而未知的恐懼才最折磨人。
質(zhì)疑的聲音和騷動都被閣內(nèi)的侍衛(wèi)強勢鎮(zhèn)壓了。
壓抑的氣氛在平靜如常的夜晚被點燃,許多人都聽見那個巡夜侍從醉醺醺地大笑。
「他們都變成怪物了!」
10
所有人都被逼上了絕路。
逃,可能會死;不逃,可能會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生不如死。
沒有糾結(jié)的余地了。
孟瑩驚惶地來找我,「李京舒!你真的不走嗎?」
「大家都計劃好了,不會有疏漏的,你再待在這會死的!」
我搖頭,「你是知道的……」
「這都什么時候了!」她急得眼眶都紅了,「你若不和我們走,以后便當沒我這個朋友!」
「孟……」
未等我的抱歉說出口,她狠狠地把眼淚抹干,恨鐵不成鋼地瞪我后跑開了。
她走后不久,連雋也來了。
「你是來給她當說客的?」我瞥了眼許久未曾出現(xiàn)的連雋。
連雋的武功很好,男子那邊便默認他為領頭的人物之一,想必這些天他也在忙著商量出逃計劃。
「你想回天齊?」他反問我,神情里多了幾分正經(jīng)。
「不想?!?/p>
「那不就得了,我又不會逼你?!惯B雋的神色懶散下去。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似乎松了口氣。
只是連雋向來不愛按常理出牌,我沒放在心上。
他們計劃中的那天很快到了。
中秋,團圓的佳節(jié)。
尊云閣內(nèi)熱鬧非凡,盛大的場景更能掩蓋底下的暗流涌動。
晚宴過后,我回到屋內(nèi)卻沒有睡意。
偌大的尊云閣似乎安靜得可怕。
我披上衣,推門出去。
長廊上的守夜侍從姿勢古怪地睡在地上。
照這形勢,孟瑩他們應該已經(jīng)成功出了尊云閣。
可一切似乎順利得有些古怪。
我的心不安地飛速跳動著,忍不住抬頭望向遠處昏暗的建筑群。
正在此刻,黑夜突然被一道極亮的光撕裂。
清晰的爆鳴聲響徹整個夜空。
11
是信號彈!
像是為了印證我的猜想,整齊的腳步聲從外面響起,「去那邊,走!」
指尖顫抖地攥進掌心,我反而冷靜下來,迅速地換了身低調(diào)的衣服,飛快地融入夜色中。
只要找到孟瑩他們,或者陸璟,今晚的事或許還有轉(zhuǎn)機。
為了避免太過顯眼,我點燃了手中的火折子,朝著暗處扔去。
火勢在夜風的吹拂下,迅速蔓延。
驚叫聲和救火的聲音紛紛響起。
我穿梭在救火的人中,竟然順利地沒被發(fā)現(xiàn)。
等我跑出舍房,來到院子外的主路上,才發(fā)現(xiàn)外面的形勢更加混亂。
尊云閣四處早就起了火,尤其是那些平日里精心養(yǎng)護血紅色奇花,被火燒毀了大半,透出一股刺鼻的氣味。
我的心緒稍松,也許是孟瑩他們察覺到不對勁,故意制造出混亂。
前面不遠處有隱約的打斗聲。
似乎還有連雋的笑聲。
精神有一瞬間振奮。
我加快腳步穿過樹影幢幢的小路,卻看到了讓我摧心剖肝的一幕。
12
陸璟手持長劍,將鋒利的劍刃刺進了連雋的心口。
連雋還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樣,他大笑著咳出血,伸手握住了劍尖,慢慢倒了下去。
似乎是注意到我,連雋吃力的轉(zhuǎn)過頭,勾起笑,「阿舒,是我……技不如人?!?/p>
大概人在極度震驚和悲傷中,是會有一瞬的僵直狀態(tài)。
我被死死釘在原地,聽到他喚我才眼眶通紅地奔過去。
他要害處的鮮血大股大股地流出,我徒勞無功地想去捂,最終只能低泣著流淚。
連雋靜靜地注視著我,似乎想說什么,卻終究沒開口,直到那雙如同琥珀般濃郁的雙眸合上。
我瞬間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指尖觸到冰涼的物什,我無意間瞥見,雙眸立刻如同要滴出血來。
是孟瑩。
她的尸身冰冷地躺在一旁。
我等了許久,期待著她一臉生動地跳起來笑我,「李京舒!我不過嚇嚇你的,你居然真的哭鼻子了?」
她卻始終沒有醒過來。
連雋死了。
孟瑩也死了。
我顫抖著手拾起一旁被丟棄的匕首,神色失控地朝著陸璟刺去。
是我的優(yōu)柔寡斷害了他們。
眼前這個殺了他們還能若無其事的陸璟,早就不是我心中那個會為了信仰正直的少年郎君。
我奮力朝他撲過去,是匕首插入血肉的悶聲。
我沒想到他不擋不避,匕首刺進他的左肩,猩紅的血噴濺而出。
視線被覆上一層血腥的薄紅,讓我一瞬間看花了眼,看見陸璟血紅的眼中深沉的柔色。
等我再度望去,他的血瞳中有的只是殺過人的癲狂和冰冷。
果真是我看錯了。
我怨恨地冷笑起來,「你莫非以為我還會對你心軟?」
「是我想錯了——」
「當初你未曾歸來踐行諾言,我便早該當你死了!」
陸璟的身形有一瞬間僵滯。
我見狀狠狠拔出匕首,再次朝他心口處刺去。
他若有心攔我,我根本毫無機會傷他。
那把飲了血的劍閃過寒光,匕首「叮-」地一聲掉落在地。
劍鋒不停。
勁風劃過臉頰,我下意識閉上雙眼。
下一秒,鈍痛襲來。
13
再次恢復意識,我只覺得全身像是幾百年未曾挪動,關節(jié)發(fā)出腐朽的響聲。
「你醒啦?」一個面容稚氣的小宮女驚喜道。
未等我詢問,她便飛快地奔出去,不一會兒帶回了一個胡子花白的太醫(yī)。
「李姑娘的身體已經(jīng)無礙?!固t(yī)診完脈,拱著手道。
等我走出寢殿,在陽光下仰望著恢弘如同往日的天齊皇宮,才覺得一切恍然如夢。
我問起那段遺失的空白,小宮女笑容明媚,「姑娘,是天齊的軍隊救了你!」
「只是你身子不太好,之后便昏睡了半年……不過,現(xiàn)在都好起來啦!」
是的,現(xiàn)在的一切似乎比想象中還要美好,盡管我隱約覺得有些地方說不通,卻不愿去深想,去打碎。
我沉默了很久,又道:「陸璟呢?」
「陸璟?」小宮女不解地歪過頭來,「那是誰?」
我搖了搖頭,走出宮門。
熱鬧的街市上,百姓安居樂業(yè),半年前的戰(zhàn)亂流離早已遠去。
我拐進一間生意爆火的茶肆,臺上的說書人驚堂木一拍,講得正是半年前天齊與云極那場懸殊的戰(zhàn)爭。
「話說那場戰(zhàn)爭當時的局勢幾乎是向著云極傾斜,正當危急時刻時刻,天齊軍隊卻有如神助,一舉擊敗了當時氣焰囂張的云極。」說書人神情自豪地撫了撫胡子。
底下的看客情緒高漲,「如此說來,天齊才是天命所歸!」
我在桌案上放下一角銀子,轉(zhuǎn)身出了茶肆。
成王敗寇,盡在說書人一紙之間。
他隨手翻過的一頁,是多少人的一生?
天邊耀眼的日光刺得眼底酸澀。
我笑出眼淚,黑夜已去,如今的盛世是多少人的祈愿?
陸璟他,可會在這世間的某一隅,后悔著當初的決斷?
……
又是一年春。
天齊皇宮。
「周鶯鶯?」我念著名冊上的名字。
無人應答,一群青澀的少女擠作一團,七嘴八舌地笑鬧。
「先生!鶯鶯肯定是又偷偷跑哪去玩了!」
聽她們這么說,我倒真的想起,這屆新進的舞女里,似乎有個格外調(diào)皮好動,恐怕便是她了。
打發(fā)她們自己練習,我才開始在附近的宮殿中尋找她。
一片繁盛桃花林后,我正懊惱自己可能是迷路了,就驀然看見周鶯鶯托著腮,一臉神游地坐在這片桃林掩映后的一座宮殿外。
「你怎么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來了?」我走過去喚她。
「先生!」她見我來,一臉興奮地站起來,拉我的衣角,「我看到仙人了!」
「他就睡在棺木里,長得可好看了。」
我驚詫一瞬,才故意板起臉,「不許胡說!快回去練舞?!?/p>
「若是跟不上其他人的進度,我可是要罰你的?!?/p>
她不忿地跺了跺腳,轉(zhuǎn)身跑出桃林。
回想起她說的話,我猜測這或許是哪位先祖擺放靈位的地方。
擔心她無意中可能擾亂了擺放,便折身進去查看。
清冷的宮殿內(nèi),溫度格外低。
潔白的紗幔垂落在地,隨著微風飄起又落下。
柔軟的觸感從眼下掠過,我透過層層帳幔,看見簡樸宮室里塵封著冰棺中的男子。
他的面容傷痕可怖,一頭青絲成雪,我依舊覺得無比熟悉。
陸璟。
我臉上的神情一瞬變得無比僵硬。
我想諷刺地笑起來,不用我替連雋和孟瑩報仇,他便已經(jīng)死了,心中卻感覺不到一絲快意。
最終,我只是木然地走過去,看見冰棺里擺放著使尸身不腐的藥草,還有一塊玉佩。
被供奉在高臺上的書冊上記錄著他的生平。
我多看了一眼。
只是這一眼,酸澀的眼淚便再也忍不住,傾斜而下。
「元初四年,天齊戰(zhàn)敗于云極……」那是他失聯(lián)的開始。
陸璟假意被俘,深入敵營后為敵國將領所忌憚。
他被逼迫著服下藥物,借此取得信任。
此藥后經(jīng)證實,主要成分乃是尊云閣內(nèi)大肆種植的紅色奇花。
元初七年,陸璟傳出密報,使天齊軍大敗云極。
他與天齊軍里應外合,燒毀尊云閣,殺云極將領赫連雋,解救被困流民。
「云極將領赫連雋?!?/p>
我的手劇烈顫抖起來,甚至無力去翻動書頁。
連雋?赫連雋?
曾經(jīng)所有的疑點抽絲剝繭般在我腦中展開。
血腥味溢滿整個口腔,我驀地噴出一口血。
是我誤解了陸璟。
他被藥物折磨得毫無神志,受盡折磨死去之時,可會比我如今還要痛?
我這一生,似乎與他都在錯過和誤解中。
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
會耐心問我受了什么委屈,溫柔為我拭去眼淚的少年郎君再也不會回來了。
許久后,當溫熱的鮮血濺上潔白的紗幔。
所有的一切隨風而止。
陸璟番外
01
在戰(zhàn)場上,我和凌嘯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云極在制造一種極其可怖的藥物。
那藥物會使人神志不清,淪為被操控的傀儡,若是讓云極大肆生產(chǎn),后果無法預料。
于是在一次突襲中,我便順勢裝作不敵被俘。
可我未曾想到,他們?nèi)绱思蓱勎?,給我灌下了最新研制出的藥。
神志混亂,但還殘存一絲理智。
我顫抖地用鋒利的東西在身體上割出一道道傷口,血液流出,藥效慢慢退去。
驗收藥效的人來檢查時,我假裝失憶,竟也暫時瞞了過去。
可我后來發(fā)現(xiàn),這藥效是會反復發(fā)作,逐漸加強的。
我有驚無險地度過每次發(fā)作時期。
02
之前他們看中了我的才能,又忌憚我的身份。
如今我服了藥,他們終于放了心,給了我一個首領的位置。
又一次藥效退去后,我憶起晚宴時的場景,臉色頓時凝結(jié)。
阿舒,怎么會在尊云閣?
我想起她鮮血淋漓的雙腳,心中劇痛,暗中遣了個大夫去看她。
如今的情況,我無法貿(mào)然地和她說明這一切,更不能和她相認。
我只在暗中注意著她的安危。
我看到了那個名叫連雋的男子。
連雋?
這名字有些耳熟,我卻始終未能想起來。
03
我沒想到阿舒那么大膽,她獨自跑來找我。
她認出了我。
我只能狠心說出傷她的話。
這里很危險,我很清楚,尊云閣打著收容俘虜?shù)钠焯?,其實是將他們當成了未來試藥的工具?/p>
我想盡快送她走,可她不愿。
我便不想再逼她,左右我會護她周全。
04
他們還是對我起了疑心。
凌嘯被他們抓住,掛上了叛徒的名號。
他們要我親手處死曾經(jīng)最親密的戰(zhàn)友。
踏上處決臺時,凌嘯未曾看我,從成為戰(zhàn)友那天起我們便知道彼此的決心。
他死在我面前。
我卻連一點情緒都不能顯露。
經(jīng)此一役,他們終于對我徹底放下戒心。
我成功接觸到機密,這些是后來能夠戰(zhàn)勝云極的關鍵。
05
尊云閣大亂之日,我派了人去保護阿舒。
只是他們居然前來稟報說她并不在房中。
我回去尋阿舒,卻遇上了連雋。
他身旁躺著被劍刺中的女子,我認出那似乎是阿舒在尊云閣極為要好的朋友。
連雋手中提著長劍,還在滴著血,他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那一瞬腦中似乎有什么轉(zhuǎn)瞬而逝。
想起偶然聽見的傳言,我篤定地開口:「云極新晉驍將,赫連雋?」
「被你認出來了?」他毫不在意地嗤笑,舉起劍向我攻來。
我的藥效卻在這時有了發(fā)作的預兆。
腦中劇痛,情緒激蕩。
我手中的動作越來越暴戾。
我將劍刃送進他的心口時,轉(zhuǎn)過頭卻看見了阿舒。
06
我知道赫連雋最后的惡劣心思,也知道阿舒誤會了。
可我卻沒有解釋。
和這藥效斗爭了兩年多,我再清楚不過,這具身體再也撐不住了。
與其讓阿舒?zhèn)碾y過,還不如讓她如之前那樣誤會。
我不想在最后,變成一個只知道殺戮的行尸走肉。
我壓抑著體內(nèi)翻涌的暴戾和嗜血,用劍柄劈暈了她。
遠處傳來天齊將士的呼聲。
我留戀地看了一眼阿舒,身軀緩緩地倒下。
真遺憾啊。
我再也無法完成和阿舒的承諾了。
……
靈魂沉入黑暗中。
最后,前方亮起光。
我看見了凌嘯,他的脖子還在留著血,他卻毫不在意地揮手,朝我奔來。
「陸璟!」他狠狠捶了我一下,青澀稚氣的臉露出恨鐵不成鋼,「不是說好,連帶我那份一起活下去嗎?」
明明在面對生死都面不改色,此刻眼中卻露出了真實的難過。
在軍營中,凌嘯是我們中年齡最小的。
戰(zhàn)場上生死難料,每天都有死去的戰(zhàn)友,他曾一度無法排解。
我如同以前笑起來攬住他的肩,語氣認真:
「人世繁華三千,不及吾友在側(cè)。」
他頓時一眼難盡地拍開我的手,摸了摸胳膊上不存在的雞皮疙瘩,臉上的神色卻輕松起來。
路過一片桃林的時候,凌嘯突兀地停下腳步,把我往前一推。
我不明所以地往前走了兩步。
面前是一顆開得燦爛的桃花樹,有一人從后面走出來。
我瞬間紅了眼。
阿舒笑起來,我卻看見她左胸上原本烙著「云奴」的那個地方,卻在汩汩地流血。
桃花紛飛,她跳起舞。
衣裙在風中翩躚飛揚,我恍惚回到了以前在李府的時光。
我手枕樹梢,笑意盎然地看著阿舒在花樹下起舞。
最后,我說:「阿舒,我來赴約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