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書一覺醒來,想起昨夜的事,恨不得去撞墻。怎么會喝得醉醺醺的,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本來兩人是開慣了玩笑的,偶爾見了面,調(diào)幾句無傷大雅的情,這下把事情說破,可怎么見面?喝得東倒西歪的,被他送回房間,丑態(tài)都讓他看了去。如果這塊地拍了下來,兩家公司勢必要常在一起商議事務(wù),時時見面,這下可丟人丟大了。
捧著頭去換下穿著睡了一夜的小黑裙,淋浴沐發(fā),稍稍地?fù)淞它c粉,描了描眉,抹了點跟唇色接近的唇油,換了套淺米黃軟棉衣裙,長卷發(fā)盤在腦后,去樓下餐廳吃早餐。早餐是含在房費里的,不吃白不吃。
時間還早,餐廳只開了一半,客人也不多。吃的是自助餐,潘書拿了一碗紫米粥,幾樣小菜,兩只小小的奶黃包,挑個面向海景的座位坐下。剛吃了幾口,有人托著食盤在她旁邊坐下,潘書心里哀號一聲,扯起一個笑容,迎上去說:“早啊,何先生。”
何謂馬馬虎虎點個頭,說:“快吃,吃了我們?nèi)タ唇裉煲牡哪菈K地。”
潘書看他開口只談公事,也收起笑容,說:“昨天銀行和拍賣行的人不是帶我們?nèi)タ催^了嗎?怎么,有問題?”
何謂一口咬下大半只刀切饅頭,用力地嚼著,“后來我又去過了,發(fā)現(xiàn)了問題。拍賣行的人只想快點把這塊地拍出去,有些問題沒說清?!?/p>
潘書問:“是昨天下午你說去看朋友的時候?”
何謂點點頭,“我離開三亞有好幾年了,對這里的情況已經(jīng)不太熟,但這塊地在我的印象里是有人住著的,但拍賣行的人卻提也沒提這事。我回過頭去圍著這塊地走了一圈,果然看到靠東邊的路邊上有一幢三層小樓,里面住得有人。而他們帶我們?nèi)タ磿r,是從南邊進(jìn)去,從西邊離開。”
潘書說:“他們想脫手,讓我們?nèi)?yīng)付那塊地上的釘子戶?!?/p>
何謂把碗里的白米粥喝光,說:“未必就是我們。這塊地競標(biāo)的人還有很多的,是你們志在必得,我不過是被你們拉進(jìn)來的。我對海南早就沒興趣了,要有,我也不會離開了?!?/p>
潘書問:“你既然沒興趣,那來干什么?”
何謂“咦”了一聲,說:“不是你軟磨硬泡要拉我入股的嗎?我盛情難卻,又想陪你,就來了。”
潘書又驚又喜地說:“真的呀?原來我值四個億?乖乖,我自己都不知道?!?/p>
何謂看她做戲,笑瞇瞇地說:“乖乖,繼續(xù)繼續(xù),我就看你有多少花樣。”潘書說“乖乖”不過是驚嘆的意思,而何謂說“乖乖”就是在叫她,是昵稱。
潘書被他占了點便宜,無可奈何,放下碗,擦擦嘴,“走吧。”
兩人打了車往標(biāo)的地去,何謂讓司機(jī)停在馬路邊上,下了車,指著樹陰底下一幢舊舊的三層小樓說:“就是這里?!?/p>
潘書看看路牌和門牌號,說:“沒錯,是在地塊里頭的?!痹倏茨菢牵且贿呌凶呃鹊呐f式樓房,樓道里堆著雜七雜八的東西,樓道外的鐵架上上晾著幾件衣服,一個年輕女人在底樓面街的門口煮著早飯,里頭看得出一間小小的商店,賣些可樂汽水香煙啤酒游泳衣褲拖鞋島服,和這個城市里的任何一個小店沒什么兩樣。
“還在做生意?”潘書說,“這樣的地怎么能拿出來拍?”
何謂說:“這還不是最要命的,你等著。”在地上揀了一根樹枝,纏上兩個塑料袋,掏出打火機(jī)點燃,朝小樓旁邊的一堆垃圾扔去,垃圾遇火而著,冒出縷縷青煙,發(fā)出一陣惡臭。
潘書嚇一跳,拉了一下何謂說:“你做什么?”
何謂順手抱住她腰,躲到一棵行道樹后,輕聲說:“噓,你看著這是了。”
潘書從他肩上往對面看,只見二樓上有人倒了一盆水在垃圾堆上,煙火馬上熄了,跟著有人罵起街來。兩分鐘后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沖了出來,手持晾衣服的叉竿,跳腳而罵,指指戳戳,口沫橫飛,馬上有孩子的哭聲響起,那個年輕女人放下手里的活,進(jìn)屋去安撫孩子,出來時手里抱著一個,背上還背著一個。兩個孩子都哭得聲嘶力竭。
那個男子還在罵,用的大約是本地話,潘書聽不大懂。他指天劃地罵了一通,又朝兩個孩子和女人罵了起來,那年輕女人畏縮著不敢說話,躲進(jìn)屋里去了。那男子意猶未盡,扔下手里的竿子,拿起門口胡亂堆著的塑料盆塑料桶當(dāng)街亂扔。
他這一大通罵,引得路人和鄰居來看,他又揀起竿子,對著圍觀的人群一陣痛罵,罵得興起,掄起竿子就要打人,唬得人群馬上散了。他站在家門口,拄著竿子,又揮舞著手臂,洋洋得意地說了一陣,才回屋去了。跟著那個女人出來,端了熱氣騰騰的鍋子進(jìn)去,那罵聲才算停了。
潘書看著那男子這一通叫罵,直搖頭,說道:“這樣的人,怎么趕得走?這是他的房子嗎?”
何謂拉了她離開,說:“是,他欠銀行的錢,這連這幢房子都是抵押給了銀行的。但他說他沒別的地方去,硬賴在這里,銀行也拿他沒辦法。你也看到了,這么兇的人,你們對付得了?”
潘書看他一眼,不說話。
何謂說:“你別指望我,我是不會做這樣的事的。我橫沖直撞的年紀(jì)已經(jīng)過去了。我知道你們拉我入股,是想借用我在海南的人脈和關(guān)系,掃清地痞,打通關(guān)節(jié),不是真要那四個億。我只要拿出錢來,這個項目也就成了我的項目,我不可能放著不管,到時你們手一甩,沖鋒陷陣都是我的人。你們還怕我不上鉤,連美人計你都用上了。不過是一單生意,值得你這么做嗎?”
潘書被他說破,面上頓時下不來,扭頭就走,“你既然沒有這個意向,早說呀,何必浪費我們的時間?我在這個項目上花了一兩個月,從拿到標(biāo)的開始,長途電話打了無數(shù),花了那么多心血,現(xiàn)在你才說不行?你要一開始就說不行,我們另找別的合伙人,你這樣吊著我們的胃口,什么意思?”
何謂攔住她,道:“說話要講理,我難道一開始就知道這里有這么個釘子戶?我要不是多個心眼,昨天來看一看,真拿下這塊地來,到時是你們出頭還是我出頭?我做事一向認(rèn)真,何況是這么大的項目,不調(diào)查清楚怎么能下手?再說,這塊地離海灘還有一段距離,客人來三亞住酒店看不到海,是不會高興住的。這里的容積率只有一點三,只能蓋小別墅,連視野都放不遠(yuǎn),誰來?”
潘書聽了這話,是這個道理,但仍然氣不能平,說:“你就一路看我笑話,看到現(xiàn)在。你一開始就沒打算和我們合作,不過是哄著我玩。下午就要拍了,你讓我怎么回去和陳總交待?”
何謂無所謂地說:“談生意嘛,十樁里面有九樁能成就是賺了,哪有筆筆生意都能成的?陳總是經(jīng)過大風(fēng)大浪的人,這個道理會不知道?你也太小看你們陳總了。你這么生氣,不過是在氣我。是為了生意?還是為別的?為了生意,你犯不著。我不過是個客戶,你難道會對每個沒談成生意的客戶生這么大氣?要是因為別的原因,我求之不得。你肯生我的氣,說明你在乎我?!?/p>
潘書看他一眼,眼睛幾乎噴火,仍笑吟吟地說道:“多謝教誨,何先生,我記下了。我當(dāng)然在乎你,你那么看得起我,肯花心機(jī)和我玩,陪我一路陪到這種地方來。免得我上當(dāng)受騙,還連累公司和陳總,差點損失數(shù)個億。”停下腳步,靠在他身上,膩聲說道:“何先生,你真是太好心了,叫我怎么報答?我一早說過,我會在你手上吃虧的,果然沒有說錯。何先生,吃虧是福,我記下了。”
何謂也生氣了,推開她說:“別東靠西靠,你要和我掰扯關(guān)系,擺明是在談生意,就要像個生意人。你擺出小姐的姿態(tài),是想用女人的身分占便宜?但你生氣的架式,卻是好像我對不起你,好像我倆之間有過什么。潘小姐,你仔細(xì)想想你是在用什么身分跟我計較?別含含混混,真把我當(dāng)那些瘟生了?”
潘書不吃他這一套。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氣他什么,只覺得氣往上沖。想起昨天下午的一時動情,晚上的醉酒失態(tài),心里早給了自己幾十個巴掌。早知道這個人是要算計了她去的,怎么還這么不小心?跟他這種人只能玩游戲,不能認(rèn)真。昨天稍一認(rèn)真,今天就丟盔解甲,一敗涂地。生意眼看是要黃了,一個多兩個月的心血全都付之汪洋,白貼上笑臉不說,還讓人看了笑話去。
她越是生氣,越是不甘,臉上越是不顯露出來。敗得這么慘,嘴上的便宜總要討回來,嬌笑說道:“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是有些說不清哈。你不是求我做你女朋友嗎?女朋友生氣,你怎么能推開呢?何先生,你怎么能管自己叫瘟生呢?”埋怨地看他一眼,“你這么英明神武,只能是商界精英。瘟生這個詞,只能是我私底下叫的,哪能讓你聽見。”
何謂看她如怨如慕地一路說來,嬌媚之極,最后還是罵了自己一句,聽得他牙根癢癢,心里一簇火苗忽喇喇地?zé)似饋?,燒得他神智不清,猛地將她抱住,下死力地親了下去。親得潘書不由自主閉上眼睛,何謂腦中警鈴大作,驚得他松開了手,跑到馬路上,攔下一輛出租車就走,把潘書一個人留在椰林海風(fēng)里發(fā)呆。
潘書渾身抖索地打了車回酒店,剛坐下喝口水,房門忽然被推開,她抬頭一看是何謂,心里一跳,又裝作若無其事地挑起一邊眉毛,還沒開口說話,看了何謂的臉色,便識趣地閉上了嘴。
何謂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打開來攤在床上,“這是廣西北海銀灘的一塊地,靠海,容積率一點九,可以造高層酒店。北海的地目前還沒有升溫,地價便宜,適合投資。等兩三年后酒店造起來,那邊人氣也旺了,游客多了,正是賺錢的好時候。這塊地比剛才我們看的地更有價值,也沒有那么麻煩的住戶釘在上頭。依你們公司的資產(chǎn),拿下來不成問題。這塊地明天下午在北海開拍,標(biāo)書我已經(jīng)請那邊的朋友買了三份,放在北海那邊的酒店前臺,你們可以保底爭高?!?/p>
潘書聽得張大了嘴,問他:“這么好的項目,你為什么要轉(zhuǎn)讓給我們公司?”
何謂冷笑一聲,“你們公司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不過讓你好在陳總面前有個交待,在同事面前有面子。我說過,我的女朋友,她要什么,我給她什么。你要的是在公司里不想讓人說是靠的陳總的關(guān)系,你要手里有項目。我既然壞了你兩個月的心血,我就來替你補(bǔ)上。去北海的機(jī)票我?guī)湍阌喠藘蓮垼峭砩掀唿c的。你們盡可以參加完下午的拍賣會再去,酒店也訂好了。不用謝我,一兩個電話的事,不費什么工夫。”
潘書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領(lǐng)帶,淺笑道:“這么說,我還真的逮得一個瘟生?”
何謂哈哈一笑,從她手里拉出領(lǐng)帶,說:“我們上海見。”轉(zhuǎn)身走了。
注:瘟生,冤大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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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藍(lán)紫青灰的這部小說《愛是至奢華的一件事》,故事真實而不落俗套,情感細(xì)膩而不滑膩,讓人讀了如食蜂蜜一般,甜進(jìn)心房,久久韻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