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王》 章節(jié)介紹
《匪王》是當前炙手可熱的小說,由作者鐘連城編寫,整個故事波瀾起伏,讓人讀罷蕩氣回腸?!斗送酢返?章介紹:“古人云,兩軍交戰(zhàn),攻心為上。我并不是說非要硬拼硬與張順彩干,這樣的蠻干是毫無用處的,到頭來會兩敗俱傷,恰好給另一個敵人朱云漢以可乘之機.........
《匪王》 第8章 爭地盤美人獻計 罹匪禍百姓遭殃 在線試讀
“古人云,兩軍交戰(zhàn),攻心為上。我并不是說非要硬拼硬與張順彩干,這樣的蠻干是毫無用處的,到頭來會兩敗俱傷,恰好給另一個敵人朱云漢以可乘之機?!?/p>
“你是說智?。俊睆堅魄渫押鷥簡?。
蒲胡兒點點頭。
“我是個粗人,不懂得兵書上的韜略。胡兒,你是詩書人家出身,你說說看,我們該怎樣智取張順彩?”張云卿懇切地說。
話說張云卿于危難中挾持一名丘八為人質(zhì),想借此脫危。突然張光文手握駁殼槍出現(xiàn)在眼前。
“不許過來!”張云卿兩次警告道。
張光文沒有聽,繼續(xù)逼進。張云卿本欲開槍打死丘八,但轉(zhuǎn)而一想,打死一個丘八沒啥作用,擒賊擒王,若打死張光文,說不定還有轉(zhuǎn)機。主意打定,他毫不猶豫地把槍口轉(zhuǎn)向張光文,并扣動了扳機——槍沒有響,慌亂中他連保險都沒有打開!就在他懊喪之際,勃朗寧已到了張光文手中,兩個黑洞洞的槍口當胸頂著……
張云卿雙眼充血地盯著張光文:“你很得意?!?/p>
張光文的喉節(jié)動了動:“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稱得上大智大勇,只是這種洋人生產(chǎn)的玩意你還沒習(xí)慣。是不是?”
這支勃朗寧是尹東波孝敬他的,因用慣了快慢機,確實一下子還不習(xí)慣,加之又是在緊急關(guān)頭。既然“失風(fēng)”,也就沒有什么話可說了,張云卿昂起頭:“少廢話,要殺要斃,爽快一點!”
“果然是一條漢子!”張光文說,“你放心,我不是來取你性命的,今晚特來請你去黃橋鋪一議?!睆埞馕南蚴窒逻f了個眼色。兩名丘八一涌而上,反剪張云卿雙手,捆了個結(jié)實。
這時,其他幾名匪徒也都一一捆了,有人向張光文請示:“張總兵,這些人如何處置?”
“把他們槍膛中的子彈全部退出來帶走,讓他們自己松綁,撤!”張光文下令。
張云卿這才松了一口氣,相信張光文真的不會殺他。
張光文一行人或騎馬或步行返回黃橋鋪。為了提防尹東波來搶張云卿,張光文讓騎馬的跟在后面壓陣。
天很黑,連手電筒光束也幾乎被黑暗擠得很小、很窄、很弱……一路上行速緩慢,待到東方出現(xiàn)魚肚白,為不驚擾鎮(zhèn)上居民,張光文和張云卿先一步回到團防局。
團防局伙房,伙夫已經(jīng)燒好姜湯、熱水,燃上炭火。飯菜亦已做好,正熱在鍋中。
張光文親為張云卿松綁,拿出干凈衣褲請他換上。張云卿不知張光文是何用意,直至傳令兵送來熱騰騰的菜肴、好酒,才忍不住問道:“張光文,有什么話難道非要等到后面才說?”
張光文笑道:“實不相瞞,光文并無甚話要說,就為一事——想請你喝幾杯。因擔心你不肯賞臉,才用這種方式,還望多多諒解。”
張云卿冷笑,欲說幾句帶刺的話,見兩名丘八引來一老者,張云卿一眼認出,那是他小時候的東家張光火。
“火老爺,別來無恙?”張云卿先打招呼。
“托福托福,馬馬虎虎過得去?!睆埞饣鹱饕荆闷痖L衫,在張云卿的對面坐下。
這是一棟瓦木結(jié)構(gòu)的老房子,大約從清乾隆年間,就一直是地方武裝的居所,雖然老舊,但質(zhì)量上乘,柱子是櫸樹的,壁板是樟木,房里所有家具都系百年的紅木精制而成。整個木屋,不見一個蟲孔,沒一處被白蟻損壞。
屋內(nèi)燃著兩盆紅紅的炭火,仨人幾杯酒落肚,心里暖和,寒意全消。張光火率先為張云卿斟滿一杯,又為自己斟上,起身舉杯:“順路,今晚這里并無外人,都是一家人,這是我們第一次喝酒,來日方長,我先敬你一杯!”仰脖一飲而盡。
張云卿望著張光火,又望著桌上的菜肴,拿起杯,并沒有喝。因為,他已淚流滿面。
張光文是見過世面的人,忙遞過一塊手絹,說:“外面天寒地凍,興許是受涼了,我也有流淚流鼻涕的習(xí)慣?!?/p>
張云卿沒有接手絹,長嘆一聲,把酒杯放下說:“我自小孤苦伶仃,命賤如狗,從來沒有嬌貴過,莫說在九十月間受一夜雨淋,就算是寒冬臘月在冰天雪地光身過一夜也不會傷風(fēng)感冒。我流的是淚。”
“哦,莫非順路想起什么傷心事?”張光火掏出手絹抹抹胡子。
“不是,”張云卿搖搖頭,“應(yīng)該是高興而流淚?;鹄蠣敚€有光文,兩位是何等富貴之人。當初,你們穿綾著緞。吃山珍海味,出門騎馬坐轎;而我,起五更,睡半夜,吃的是豬狗食,受的是窩囊氣。有時牛吃了別人的莊稼,回來要挨餓。記得有一天,為了吃飽飯,我早早趕牛回家,火老爺打了我一頓,還不準我吃飯。挨打不要緊,挺一挺也就過去了,饑餓難熬呵!那一夜,我睡在草窩里翻來覆去睡不著,連陪伴我的跳蚤、虱子、臭蟲都餓得受不住,群起而攻擊我。到了后半夜,我實在頂不住,爬起來去你家的馬廄里掏出幾捧米糠,就著井水,吃下去了。事后,屙不出屎,沒有人問我,我自己拿木棍往肛門里掏,掏得出了血……那時候,我就幻想,如果什么時候能過上你們那樣的日子,哪怕只活幾個月,死了也會閉眼??墒?,一個窮苦人家的孩子,怎么可以過上那樣的日子?”張云卿說到這里,把酒喝下,“沒想到,今天居然可以與你們平起平坐,同飲一壺酒,同吃一桌菜,我能不高興得流淚嗎?”
張光文默然不語,張光火則面露尷尬。
“從這件事中我總算明白了一個道理?!睆堅魄溆檬质萌I說,“賴活不如好死,人只要不怕死,什么都可以得到。窮可變富,丑可擁有美女,弱可以變強……我常常教導(dǎo)我的弟兄:人橫豎一死,與其可憐兮兮地活,不如轟轟烈烈地死。人本來是平等的,那些富人若不是發(fā)的橫財,就是為官時搜刮來的民脂民膏,搶他們,上合天理,下符民心。比如火老爺你,很早前,你的祖人和我的祖人同是貧苦出身,若不是天上掉下的十幾擔鴉片,你們能有今天?所以,慕云搶了你家,一點也不傷天害理?!?/p>
“都是過去的事了?!睆埞饣饏葏鹊溃安灰偬?,不要再提?!?/p>
張光文趁張云卿夾菜之際,開腔道:“順路剛才說了很多,都很有道理?!?/p>
“是的,”張云卿打斷道,“道理這個東西是說不清楚的?;实鄯ㄒ?guī)也是道理,強盜收取買路錢也是道理。只要誰掌握了刀把子,他的所有欲望都是道,都是理。掌不到刀把,就只有死的道理。”
“說得很對?!睆埞馕恼f,“我家靠橫財起家,順路靠扛槍擁有今日,我從來就不認為自己高尚。事實上,無論為官為匪,都是靠魚肉人民度日。所不同的是,為官光明正大吃人,為匪在暗處吃人,形式不同,并無本質(zhì)之區(qū)別。我不說‘一筆難寫兩個張字’,你也不會信這一套。我只想說,你我同一塊地皮上混飯吃,且勢均力敵,只希望今后互不侵擾,免遭兩敗俱傷。這就是我今晚特意請你來喝酒的目的?!?/p>
“什么‘勢均力敵’!光文太抬舉我了。”張云卿冷笑道,“如果你僅怕我侵擾,今晚殺了我,就可一了百了。”
張光文點頭道:“我能殺你的機會不僅僅只有今天,早在你派人去廣西購槍未歸時,你的內(nèi)部異??仗摚菚r我就有足夠的兵力把你及你部下全部收拾干凈?!?/p>
“那你為什么不那樣干?”張云卿瞪望著他。
“因為在武岡綠林中,像你這樣出色的沒有第二個,時候一到一定能成氣候。實不相瞞,我也不會僅僅滿足于當一個團防局總兵。一旦我走出縣門、省門,那時我若收編你,難道你會拒絕?”
“好,爽快!”張云卿為自己斟滿一杯酒,“如果你真有那一天,我張云卿一定率部歸順。來,干杯!”
張光文望著張云卿,并不喝酒:“不是我有意貶你。順路若想更大發(fā)展,以你目前的經(jīng)歷和軍事水準,還有點困難。我建議你有機會去軍隊混混。如果你沒有經(jīng)歷過大的戰(zhàn)爭,你就很難成為一位將軍。能成為將軍者,不一定都要學(xué)府里出來的,恰恰相反,最優(yōu)秀的統(tǒng)帥,往往出身行伍,沒有什么文化。像東北的張作霖,他也是土匪出身,后來接受招安,在軍隊中混,經(jīng)歷上百次大小戰(zhàn)爭。這就說明,經(jīng)歷比說教更重要,無字的書比有字的書更能造就人才。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不走出綠林,最多只能成為你張云卿,而無法變成張作霖!”
張云卿目光炯炯地望著張光文,他的筋有節(jié)奏地動著,仿佛一只饑餓的青蛙,正盯著一條肥碩的青蟲……他終于開啟嘴巴,說道:“我想,如果你能做我的軍師,或許我就能成為南方的張作霖……”
張光文先是一驚,繼而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張作霖不也跟我一樣是個粗人,身邊不照樣有很多能干謀士!”張云卿認真地說。
張光文不笑了,也認真地說:“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讓時間來回答這個問題:我倆看誰收編誰!”
“一言為定!”張云卿又飲下一杯酒,抱拳道,“今天告辭了!”
張光文亦不挽留,吩咐手下:“把張順路的子彈還給他!”轉(zhuǎn)對張云卿,“你部下的那位鄧聯(lián)佳是我的人,我要收回。他騎的馬是你的,現(xiàn)纏在天井中,你騎回去吧。后會有期?!?/p>
“后會有期?!睆堅魄湟舱f道。
張云卿離去后,鄧聯(lián)佳走進來,一屁股坐在張云卿剛坐過的位置上,說:“光文,你這是放虎歸山!”
“是的,”張光文點頭,“這頭虎還太小、太瘦,優(yōu)秀的獵人在這種情況下一般放過他,讓他有了更大的虎皮、更大的虎骨才再捕獵?!?/p>
鄧聯(lián)佳冷笑道:“你也太自信了。一旦讓虎長大,是獵人獵虎還是虎吃掉獵人還不知道呢。你沒聽到他說想要你做他的軍師么?”
“如果他真能成那樣的大氣候,做他的軍師又何妨?”
“我總覺得這一次臥底,我算是白臥了。今后,你還能有這樣的好機會嗎?”
張光文不語。
話說張云卿騎馬回到燕子巖,匪徒們見他突然回來,一個個興高采烈。尹東波得意地說:“滿叔被帶走后,弟兄們都要出兵搶回你。我說沒這必要,因為張光文只帶走你一個人,連槍都不要我們的,僅僅拿去子彈。由此可見,對方?jīng)]有惡意,或許只是想利用我們?!闭f完,等著張云卿表揚。匪眾也跟著稱贊尹東波能干。
張云卿終于作出了反應(yīng),鼻子哼了一聲,說:“能干個屁,十個尹東波也比不上一個張光文!人家把我們玩猴似的耍了,有什么得意的!”
尹東波面露尷尬道:“人、人外有人,張光文確是厲害。滿叔,他請你去,到底是什么目的?”
“他想收編我們。”張云卿嘆了口氣,望著匪徒。“弟兄們,你們答不答應(yīng)?”
眾匪都垂下了頭。
張云卿一臉嚴肅:“弟兄們,我們的對手比想象的更強大,原定的計劃不能實現(xiàn)。六十多位弟兄的吃用沒有著落,面臨著如此嚴峻的考驗,大家說說,是散伙好,或是有別的出路?”
眾匪面面相覷。
“張光文不是說要收編我們么?他管不管給養(yǎng)?”說話的是鐘雪華。
“都是你!”謝老狗瞪著眼說,“要不是你引狼入室,把鄧聯(lián)佳帶進來,我們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接著又有幾個人埋怨鐘雪華。
“別吵了!”張云卿止住匪眾,“這事不能怨老鐘。張光文足智多謀,就算鄧聯(lián)佳不混進來,他還會派別的人打入我們內(nèi)部的。要怨,只怨我沒有本事,斗不過張光文。但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步田地,怨誰也沒用,冷靜地面對眼前的困境,才是惟一該做的。如果要解散,新入伙的弟兄還來得及反悔,其余的弟兄和我一樣,都有血案在身,只能在這條路上走下去?,F(xiàn)在就各自選擇吧。要走,我張云卿拱手歡送。不過,我不提醒大家也知道,今年遇上百年罕見的大災(zāi),過了年,很多人就要靠吃野菜、樹皮過日子了,不到三月,又有人連這些東西也吃不上,成為荒野餓殍……”
張云卿的話未說完,便有人流著淚跪了下來,說:“滿叔,我們離開這里是死,留在這里或許還有條生路,我們不走了!”
接著,所有匪徒一起跪下,說道:“滿叔你領(lǐng)著我們干吧!我們寧愿跟著你戰(zhàn)死,也不要餓死!”
張云卿見預(yù)期的效果已經(jīng)達到,滿意地看著部下,說:“好吧,既然弟兄們都相信我,我張云卿就絕不會令你們失望。我不敢說你們跟著我可以吃香喝辣,但我敢保證只要地方上還有十分之一的人活著,你們就不會餓死!”
“滿叔萬歲!”
“萬歲!”
匪徒們齊聲吶喊。張云卿很興奮,感到自己還算是個人物。
喊聲平靜后,他說:“既然黃橋鋪這根骨頭太硬,我們暫且不要啃它,而去找適合我們胃口的吃,待我們成長壯大之后,再回過頭來對付張光文。弟兄們是從四方八面來的,從明天開始,我領(lǐng)著弟兄們?nèi)ニ泥l(xiāng)踩點,摸清地方上有多少富人,再放開手腳大干!”
匪徒們齊聲鼓掌。
次日,張云卿扮成貨郎,足穿麻繩草鞋,肩擔貨郎擔,手搖貨郎鼓,由來自各鄉(xiāng)的部下引路,從燕子巖出發(fā),經(jīng)過黃橋,入東鄉(xiāng)石江、扶沖,南鄉(xiāng)龍溪、銀家祠,西鄉(xiāng)潘家所、鄧元泰,北鄉(xiāng)花園、茶鋪,歷時半月有余,行程二百余里,搜得情報若干。
1922年春節(jié)前夕,張云卿率匪徒六十余人槍,洗劫石江鎮(zhèn),搶得稻谷一萬一百余石,耕牛四十二頭,肥豬二百余頭,銀洋二千元,棉被、布匹、食鹽不計其數(shù)。在搶劫過程中,因遇反抗,張云卿部下開槍打死打傷平民百余名。
春節(jié)過后,張云卿殺入東鄉(xiāng)扶沖,搶得稻谷五千余石,耕牛三十頭。因是荒月,綁架的二十名女肉票無一贖還。張云卿匪部對女肉票先行強奸,繼之全部殺死。
1922年間,武岡風(fēng)調(diào)雨順,豐收在即,9月,張云卿率部洗劫南鄉(xiāng)龍溪、銀家祠,得稻谷三萬石,銀洋一萬元。
張云卿行匪時,對內(nèi),匪徒都稱其為“滿老爺”,對外則化名“王先生”。他的瘋狂行劫活動,驚動了四鄉(xiāng),各鄉(xiāng)鄉(xiāng)府,紛紛上書。
1922年10月,《大公報》首次對張云卿劣匪進行了報道:
各鄉(xiāng)悍匪到處擄掠
武岡東、南兩鄉(xiāng),股匪騷擾,劫案層出。近日來,南鄉(xiāng)較東鄉(xiāng)尤為猖狂,人民被害向外逃避者,指不勝屈。三日前,該鄉(xiāng)銀家祠,忽到槍匪一股,人約七十余,槍數(shù)不明,到處擄掠,被綁票而去者,已有八起,大都系中產(chǎn)之家,且為女流?,F(xiàn)該鄉(xiāng)已派團防前往搜剿云。
鑒于東、南鄉(xiāng)大面積被擄掠,武岡境內(nèi)人心惶惶,各族各鄉(xiāng),紛紛致函縣府、省府,要求調(diào)兵進剿。
其時,中國政局動蕩不安,北洋軍閥操縱實權(quán)正忙于內(nèi)戰(zhàn),無暇顧及區(qū)區(qū)匪事。著令各鄉(xiāng)自辦團練,以求自保。
1922年11月20日,《大公報》以《武岡團練防盜》為題,發(fā)表摘要:
摘要:武岡新鄉(xiāng)土匪猖獗,該地居民為防匪起見,練辦團勇,以為剿匪之計,惟此項經(jīng)費籌措維艱,不得不向人民納捐,以資辦理。其捐分為兩項:一、人頭捐,即按每家人丁多少以為繳捐之標準;二、房捐,就鄉(xiāng)民所居之房屋寬窄納捐也。
在全縣一片自辦團練防匪之聲浪中,連劫兩鄉(xiāng)的張云卿已經(jīng)糧草充足,遂潛伏燕子巖,靜觀時局之變化。
1923年,武岡各鄉(xiāng)籌辦團練,因經(jīng)費不足、人心渙散,最后不了了之。
年初,張云卿準備大干一場,先后在山門、黃橋邊界地頻頻出擊,擾掠百姓。張光文予以警告,張云卿置若罔聞,大有向縱深處進擾之趨勢。5月,張光文致電縣長趙融,要求以縣府名義敦請陳光中派防軍進剿。
張云卿聞訊,大驚失色,即親臨黃橋鋪主動向張光文請罪。無奈陳光中已下令所部一個營前往武岡。張光文遂建議張云卿在山峰多辟幾處據(jù)點,進行疏散。
時至民國12年10月,陳光中的剿匪部隊一直未到武岡,后經(jīng)打聽,是武岡百姓無法供給,沒有成行。
張云卿虛驚一場之后,認為發(fā)大財?shù)臋C會已經(jīng)來到,于11月率匪徒按部就班地殺入西鄉(xiāng),大肆搶劫。11月18日,大公報以《武岡土匪之猖獗》為題,進行了報道:
武岡近來土匪橫行,劫舍吊羊,抄家破局,速電政府支援,防軍奉令出發(fā)進剿,復(fù)以地方供給無從籌備中止。于是土匪勢焰愈張。頃據(jù)城西潘公所給駐省同鄉(xiāng)會函云,十日內(nèi)被匪抄百二十二家,搶民谷一萬四百余石,不知政府垂念民瘼否。
張云卿暴了潘公所后,為擴大戰(zhàn)果,對所部又進行了調(diào)整,除已有的七十余匪之外,又發(fā)展數(shù)百名饑民為其運送財物。每出動,前面張云卿腰插雙槍開路,后面尹東波持快槍壓陣,中間數(shù)百饑民挑著籮筐,浩浩蕩蕩,氣勢兇猛,所到之處,刮地三尺,顆粒不留。搶至北鄉(xiāng)花園時,有一老婦,家中僅剩一床棉被,一匪徒亦不放過。與老婦爭搶,匪徒匪性大發(fā),一槍打死老婦。適逢張云卿經(jīng)過,大發(fā)其火,罵道:“混賬東西,這樣的老女人一刺刀就捅死了,偏偏要浪費我一發(fā)子彈!”
臘月,張云卿來到是年度最后一站——洞口茶鋪鄉(xiāng)。暴了這個鄉(xiāng),張云卿準備好好地過一個年,享受這兩年間劫來的豐厚物質(zhì)財富。
茶鋪鄉(xiāng)雖不及山門富裕,但中等地主很多,且這些土財主們都無背景靠山。張云卿率領(lǐng)匪徒,明火執(zhí)仗,大肆搜刮,數(shù)日內(nèi)百余戶富人,全被洗劫一空,有的甚至連過年的物資都不曾留下。
年關(guān),張云卿暴了茶鋪鄉(xiāng)最后一個村莊,兩百多名臨時雇來的挑夫,或挑著滿擔谷子,或牽著牛,或抬著肥豬,浩浩蕩蕩回燕子巖。路過一面山坡,張云卿突然想起一件什么事,令張亞口壓陣回去,自己率領(lǐng)六七名貼身馬弁,來到山坡上的木屋前停下。
木屋外圍著竹籬,竹籬上爬滿枯萎了的瓜藤。
馬匹噴著粗重的鼻息聲,驚動了走廊處的一條黃狗。黃狗發(fā)現(xiàn)這群陌生人,奔撲過來,兩條前腿趴在籬墻上,汪汪地吠叫著。
這時,一位謝了頂?shù)睦舷壬蜷_一頁窗戶,當他發(fā)現(xiàn)外面的人群時,大驚失色,忙又把窗戶關(guān)上。
“彭先生,別怕,有喜事送上門來了!”張云卿大聲叫道。
屋里沒有回音,只有黃狗更加瘋狂地吠叫,十分令人心煩。張云卿皺皺眉頭,從腰間拔出一支手槍,抬手開了兩槍,狗應(yīng)聲倒下,屋里仍沒有人回答。
“彭先生,你不要躲避,我們真的沒有惡意。”張云卿喊過后,又令兩名匪徒繞過籬墻去屋后攔截,自己從馬背上下來,一腳端開柴扉,走了進去。
“不許動,再跑我們開槍啦!”
這時,外面有人喊叫。沒有多久,兩個匪徒反扭著彭先生的手走了過來。
“你們休要無禮,放開——他是我們的朋友?!睆堅魄浜暗?。
匪徒松開手,彭先生則驚恐地望著張云卿。
“彭先生還認識我嗎?”張云卿微笑著走近,把槍插回腰間,伸出一只手。
彭先生搖頭,但他不敢不伸手。
“彭先生真是健忘?!睆堅魄湮罩氖终f,“你叫彭斌,原來是私塾先生,后來在茶鋪小學(xué)教書。兩年前的一天,我的一位兄弟看上了你的女兒,并且成了親,你難道就忘了?”
彭斌早就認出來了,但他哪敢認,搖著頭:“我女兒早已嫁人,女婿是我的一位舊親,并不曾與其他人成親?!?/p>
“你真會裝蒜!”張云卿眼睛一瞪,射出兇光,“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女兒在哪里,給我交出來!”
“我、我女兒真的嫁人了?!迸肀笊囝^打顫地說。
“嫁了人?你把她叫回來,她是我的一位弟兄的老婆!”
彭斌苦著臉求饒道:“女兒已成別人家的媳婦,我哪有權(quán)叫回!”
張云卿不再說話,他命令匪徒:“給我拾干柴,燒掉這棟房子!”
匪徒們忙亂一陣,從各處抱來干柴,堆在木屋四處。
彭斌見真要燒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張云卿正要下令點火,忽見門口的曬衣竿上有年輕女人的花衣,心中便明白幾分,故意高聲喊道:“弟兄們,等會兒點起火后,把這個老東西也扔進火里燒死!”
果然,屋里有了反應(yīng),一女子推開窗戶尖聲叫道:“不要殺我爹,我、我依了你們……”
“好!”張云卿高聲叫道,“弟兄們,不許放火,快去迎你們的大嫂!”
一會,彭麗流著淚出來,拜別父親,說道:“爹,自從女兒兩年前失身之后,就不想再活了。是您老人家勸導(dǎo)我,說新社會了,不要像舊女人那樣把貞操看得太重,我也依了你。可我的名聲已經(jīng)壞了,再無人娶我。今日冤家又聚了頭,女兒不如從了,一來可保一家性命,二來也續(xù)上這段奇緣。往后,父親若嫌女兒做土匪老婆名聲臭,就當女兒死了?!?/p>
此情此境,彭斌縱有萬個不情愿,也不敢不答應(yīng)。
彭麗被張云卿帶到燕子巖,先藏在屋里,再差人把尹東波叫來,并要知道此事的人不許走漏任何消息。
尹東波進來坐下,張云卿劈頭問道:“老尹,快過年了,有什么打算?”
“沒啥打算?!币鼥|波說。
“你這是什么話,過大年怎會沒有打算呢。”
“因為滿老爺都替我們安排好了,我只管坐享其成,省得去動腦筋?!币鼥|波道。
“你聽誰說的?我為你安排好了?”
“不用聽別人說,閉起眼也想得到,像吃的、穿的、喝的,滿老爺不安排誰去安排?”
張云卿哈哈一笑松了口氣,得知還沒有人透風(fēng)聲給尹東波,可以給他一個驚喜了。
“你難道沒想過要娶一位夫人么?”張云卿瞇起眼問。
尹東波嘆了口氣,連連搖頭:“下輩子吧,這輩子休想。”
“別這樣說!”張云卿板起面孔道,“虧你還是個男人,這動亂、饑荒年頭只要你養(yǎng)得起,娶一百個老婆也不是難事?!?/p>
尹東波點點頭:“這倒是真話,不過,一百個老婆并不見得其中有一個能讓自己稱心如意?!?/p>
“那你稱心如意的人是誰呢?我給你做主!”
尹東波想想又搖頭,笑道:“算了,那是不可能的?!?/p>
“是不是茶鋪鄉(xiāng)彭先生的女兒?”
尹東波咽咽口水,搖頭道:“人家說她早已成為別人的老婆了。罷罷罷!”
“你放心,無論彭麗去了哪里,我都有辦法把她找回來。大年三十夜,你等著做新郎吧?!?/p>
尹東波見張云卿一臉認真,知道定有眉目,他喜出望外,跪在地上道:“滿叔若能使我完成這個夙愿,今生今世,尹東波愿意當牛做馬報效你的大恩大德!”
張云卿不用多說,示意他起來,吩咐道:“你去管家那里領(lǐng)四百大洋,這兩天去城里打制一套金首飾,買幾件新衣裳。人家是詩書世家出身,你也得學(xué)會文雅點?!?/p>
尹東波感恩戴德地連連稱謝。
尹東波離去后,張云卿將門掩上,踱步來到內(nèi)屋。彭麗一見他,便從床上起來,央求道:“滿老爺,你既然把我許配給老尹,為何還留我在這里?”
張云卿色迷迷地在彭麗身上上下細看,當彭麗預(yù)感到什么將要發(fā)生時,身子已經(jīng)被一雙鐵箍似的手緊緊扣住。她本能地要叫,張云卿堵住她的嘴:“你敢吭聲我立即宰了你,再找一個黃花閨女送給老尹!”
彭麗不敢叫了,任張云卿剝光她的衣服,把粗重的身子壓了上來……
事后,張云卿摟著彭麗說:“我準備在大年三十為你們操辦婚事。離三十還有三天,這三天我要好好地享受你。你太美了。我不會讓老尹欺侮你的。以后,你的一切,我都替你做主!”
彭麗流著淚道:“既然如此,你干脆娶我算了?!?/p>
“我是想娶你。但是,我不能因為一個女人失去一位得力的部下。而且我覺得,這種偷偷摸摸的勾當也別有一番情趣?!?/p>
“你們男人太無恥了!”彭麗說,“如果不是親身經(jīng)歷,我?guī)缀醪桓蚁嘈攀郎线€有如此卑鄙無恥的人!”
張云卿嘻嘻笑道:“你罵的新詞兒我聽不懂,不過意思我明白。你是不是說我很壞?那太正確了?!腥瞬粔?,女人不愛’,你總不會去喜歡一位老實得像一段木樁的男人吧?”
是夜,張云卿將彭麗強留在屋中奸宿。次日,差尹東波進城購買娶親的禮物,然后悄悄把彭麗帶出燕子巖,在外面悠轉(zhuǎn)了幾圈再回來,把彭麗送往尹東波的房里。
傍晚,尹東波從城里回來,見到他思念的女人果然已進屋,一陣狂喜,不顧一切地把彭麗壓在下面。青天白日的,竹墻外都是窺看的匪徒,羞得彭麗一個勁央求。尹東波哪里肯依,硬是干了那事。日后,匪徒們經(jīng)常取笑他,他卻不以為然,把這作為自己的光輝業(yè)績。
卻說新年在即,為了給尹東波辦一個熱鬧的婚禮,張云卿大肆張羅,請來戲班日夜唱戲,燕子巖到處張燈結(jié)彩,每棟茅屋門楣上都張貼大紅“喜”字。
尹東波對張云卿感激涕零,把他視作再生父母。
大年三十,燕子巖鞭炮齊鳴,尹東波穿上長袍、馬褂,頭戴黑邊帽,胸帶大紅花,臉上溢滿喜氣。彭麗則頭戴鳳冠,全身珠光寶氣。
禮堂設(shè)在新扎的戲臺上。臺上設(shè)了香案,供奉劉、關(guān)、張。結(jié)婚儀式仍按當?shù)仫L(fēng)俗,先拜天地,再拜父母——張云卿就是他們的父母,最后夫妻對拜。儀式完畢,尹東波迫不及待地就要拉新娘進洞房。這時,張亞口用禮盒托著一套新郎、新娘服。張云卿止住尹東波,隨后宣布道:“今夜,還有一對夫妻也要拜堂成親!”
匪徒們面面相覷,正猜疑間,兩位女戲子從戲臺后扶出一位艷麗女子。匪眾們認出這美女正是蒲胡兒。
張云卿不顧眾人驚愕,把新娘服給蒲胡兒穿好,自己也穿上長袍馬褂,對匪眾宣布道:“我與胡兒今成佳偶,既非托天地之福,也無父母從中作主。所以,天地、父母就免拜了,但劉、關(guān)、張不能不拜。張某投身綠林,獨木不成林,靠的是弟兄們講義氣、生死相顧,才有了今日,所以我和妻子胡兒,在拜了劉、關(guān)、張之后,再拜眾位弟兄。今后,只要弟兄們團結(jié)一心,對我信賴,我保證大家都能娶上稱心如意的老婆!”說完,拉著胡兒先拜劉、關(guān)、張神位,轉(zhuǎn)身再拜臺前匪徒。起身走至尹東波面前,拍著他的肩道:“老尹,我是個粗人,只會講粗話。俗話說,‘好漢不打妻,好狗不咬雞’,彭麗這樣一枝鮮花插在你這牛屎上,你應(yīng)該滿足了。從今天起,我把她交給你,今后你若欺侮她,我就對你不客氣!”
尹東波唯唯諾諾。張云卿這才對匪眾宣布:“弟兄們各自找樂去,洞房就不必鬧了?!闭f完,率先拉著蒲胡兒進入自己的洞房。
洞房內(nèi)點著兩支紅蠟燭,風(fēng)從竹籬縫鉆進來,兩朵火苗在風(fēng)中忽閃。張云卿閂上門,取下蒲胡兒的頭蓋,幫她摘除首飾,喃喃道:“我喜歡你的本色,特別是你一絲不掛時,對我更有誘惑力,心中總抑制不住沖勁。”
蒲胡兒依從地除去所有妝飾,小鳥依人地偎在張云卿寬大的胸脯上。
“你曾經(jīng)說過,你是富家千金出身,這輩子最希望的是能夠追回失去的一切。我也曾許諾過,一定要幫助你實現(xiàn)這一愿望?,F(xiàn)在,我的諾言就要實現(xiàn)了。過完年,我要回老家修建一座石背鄉(xiāng)最大、最富麗的房子,購買大片良田,雇請幾個丫環(huán)供你使喚……你喜歡嗎?”
蒲胡兒點頭。
張云卿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從今晚起,我們用不著再過偷偷摸摸的日子了。整整兩年,我好不容易才把慕云在弟兄們心目中的印象擠走,使他們認同我。只有認同了,他們才能接受我成為你的丈夫。胡兒,你跟了我,以后還有沒有自己的心愿?”
“心愿當然是有的。我希望已經(jīng)擁有的現(xiàn)狀,不只是曇花一現(xiàn)?!?/p>
“不會的,這怎么會呢?我會想盡一切辦法保護已經(jīng)得來的成果。胡兒,請你相信我!”
蒲胡兒面帶憂色道:“過去,我家曾經(jīng)賓客盈門,高朋滿座,一派繁榮??勺詮臓敔斔篮?,我那個患了癲狂病的父親未能守住這份家業(yè),以致繁華不再,門庭冷落。今晚是我們結(jié)婚的第一夜,本該擯棄一切,盡享于飛之樂。不過,我既然已經(jīng)嫁你,來日方長,不在一朝一夕。在這第一夜中,先存憂患,設(shè)計將來,我們方可有長久之幸福。古人云,生于憂患,死于安樂。越是得意之時,我會越擔心我家前人的厄運在我身上重演?!?/p>
“你說得對,越是這種時候,我們越不能得意忘形,希望你以后能經(jīng)常提醒我。胡兒,你真是我的好內(nèi)助,你說,我該怎樣做,才能長久地保護已經(jīng)擁有的成果?”
蒲胡兒想了想道:“我認為,僅僅只有保護意識是遠遠不夠的。比如一家人擁有很多金銀財寶,引得周圍的人十分眼饞,私下里相互勾結(jié)要來奪取這家人的財寶。順路,如果你是這家的當家人,你打算怎么辦?”
張云卿不假思索地說:“我已經(jīng)擁有的財寶不僅不給別人搶,我還會把他們家的東西搶過來!”
“太對了!”蒲胡兒驚喜地在張云卿臉上親了一口,“有了你這一顆雄心,我們的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事實正是如此,死守已有的財富不求進取,別人總要打你的主意,而你總是防不勝防,到最后,終會失去一切。要不滿足現(xiàn)狀,不斷進取。既然你都在外面搶,誰還敢打你的主意?”
張云卿歡喜地將蒲胡兒摟緊:“胡兒,你好可愛,你的聰明一點不讓須眉。從明天起,我要教你騎馬,教你打槍,你一定會成為我的得力助手!有了你剛才的指點,我就知道今后該怎么干了。胡兒,你這個道理對我太有教益了,你是從哪本書上學(xué)來的?我好后悔我這輩子沒有機會讀書?!?/p>
“這個道理我雖然很早就從書本上接觸到,但并沒有留下印象。后來,當我從一本無字書上遇到之后,我才有了深刻的認識和理解?!?/p>
“無字書?”
“是的,”蒲胡兒點頭說,“凡生活中沒能變成字的經(jīng)歷,都是無字的書。人活一輩子除了要讀有字的書,還要讀無字的書,相對于紛繁復(fù)雜的社會、生活,后者往往比前者更重要。我家衰落的癥結(jié),正是因為只讀了前者,而忽略了后者?!?/p>
張云卿望著蒲胡兒:“你能向我解釋得更清楚一點嗎?”
蒲胡兒點頭:“我的祖上是詩書世家,出過幾代舉人進士,在湘西南可稱得上是個望族。這就好比在一個窮人圈子中,我家是滿屋金玉的巨富,自然會引得周圍人家眼饞。在當?shù)?,這種眼饞是表現(xiàn)得十分突出的,很多人都勒緊褲帶送子孫讀書,求取功名,并且也有人中舉。我的祖父為了守住已經(jīng)擁有的地位,拼命督促我父親和叔叔讀書。外界傳言我父親是我母親逼瘋的,這有點冤枉,我爺爺才是逼瘋我父親真正的罪魁禍首。后來,我父親瘋了,叔叔功不成名不就,爺爺本人棄官回鄉(xiāng)沒有了俸祿,家中雖有田產(chǎn)千畝,終因不善管理,被家奴愚弄,幾年時間便一貧如洗。我也從大家千金,淪落風(fēng)塵。在多年的賣笑生涯中,我受盡欺凌,幾不欲生,好在我總算活過來了。到現(xiàn)在,當我回顧過去,突然發(fā)現(xiàn)我在粉樓中學(xué)得的東西,比書本上的不僅要多,而且實用。于是我就想,如果我的祖先能夠從書本走出,去接觸外界,或許我的家也不致衰落。事實上,我父親只要放棄求取功名,也曾有過很好的發(fā)家機會。我爺爺?shù)暮糜炎笞谔囊娢腋赣H天資聰明,建議他出洋,學(xué)西方的先進思想。我爺爺則固執(zhí)己見,不予答應(yīng),終致誤了后代。不過,再冷靜地想想,這也是必然的,因為我爺爺僅有滿腹文章,沒有實踐體驗,目光自然不會遠大。到手的罕世珍寶,他也會當石頭扔掉?!?/p>
“不……你是罕世珍寶,我認識,我一定會珍惜你!”張云卿雙眼射出光芒,他仿佛看到,他懷中的蒲胡兒就是他將來飛黃騰達的跳板。她雖是一介女流,但智慧與謀略是他部下所有的男人都無法企及的。有了她的幫助,他定能成就霸業(yè)。
蒲胡兒嫣然一笑,向張云卿投去感激的一瞥,啟朱唇道:“謝謝你看得起我,我也希望能夠介入你的事業(yè)。我胡兒雖不敢言是一件罕世珍寶,但自信絕不是一塊無用的石頭,即使是石頭,也頗具含金量。實不相瞞,自從被張慕云擄出譚家,我就有做一位前無古人的壓寨夫人的念頭。要不,我也不會隨意和丈夫的害命仇人同床共枕??上У氖?,張慕云只能算是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不但胸?zé)o大志,更不愿女人插手事業(yè),對他我算是失望透了。感謝天公作美,讓我認識了你,從認識你的那一瞬間起,我就有了一種預(yù)感——你就是那位能幫助我尋夢的男人。順路,我真的很有野心,我家父輩都沒能完成的夙愿,我一介女流卻要爭取完成!將來,我的祖父、父親的名字人們早已遺忘,而我蒲胡兒的名字可能在湘西南大地久久傳揚、老幼皆知!我的祖上以學(xué)業(yè)謀食、以文行世,我蒲胡兒將以匪業(yè)為食、以武行世,兩條背道而馳之路,前者走不通,后者能通行。我要借此向世人證明:女人也是人,男人能辦到的,女人也能辦到!”
“與夫人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睆堅魄溧?,“歷史上曾出過吳用、朱武,但一直沒有女軍師,你是前無古人的?!?/p>
蒲胡兒認真道:“沒出過女軍師并不是說女人不行,只能說明那個時代的男人對女人的藐視與壓制?!?/p>
“是的,我也承認這一點?!睆堅魄湔f,“我從來就沒有小瞧女人。在我心目中,女人比男人更可愛。胡兒,我們別扯得太遠了,你說,我們今后該如何發(fā)展?面臨的困難又是什么?”
蒲胡兒也從情緒中回轉(zhuǎn)過來,冷靜地分析張云卿提出的問題,說:“干我們這一行的,現(xiàn)在正逢上了大好時機,國家陷入混戰(zhàn)之中,除了軍閥與軍閥之間的矛盾,還有孫中山與軍閥的矛盾,還有國民黨與共產(chǎn)黨的矛盾,他們誰也無暇顧及我們,我們正好借此機會大力擴張,形成一股勢力。等到上層某一派占了上風(fēng),回過頭再剿我們時,已不是那么容易。他們除了招撫,別無他法。至于具體如何發(fā)展,我們當然不能只滿足山門這片小小的地盤。記得你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如果要長成參天大樹,就得把整個湘西、整個湖南當成自己的地盤!’這句話很有氣魄,我正是被你的這句話給征服的。我們要把目光放得更遠,要近交遠攻。把武岡境內(nèi)的股匪一個個吞掉,再回過頭來把近處的收拾掉!”
“近交遠攻?!睆堅魄涑烈鞯?,“你是說現(xiàn)在與張順彩搞好關(guān)系,先把洞口的朱云漢吃掉?然后再回過頭來消滅張順彩?”
“不!”蒲胡兒搖頭,“我說的‘近交遠攻’,是以燕子巖為基地,而不是以你老家石背為基地?!?/p>
“如此說來,我們該先和朱云漢搞好關(guān)系,仍以張順彩為首攻目標?!睆堅魄涑了嫉溃皬堩槻适窒掠薪贄l人槍,我們才七八十條人槍,有取勝的把握嗎?”
“古人云,兩軍交戰(zhàn),攻心為上。我并不是說非要硬拼硬與張順彩干,這樣的蠻干是毫無用處的,到頭來會兩敗俱傷,恰好給另一個敵人朱云漢以可乘之機?!?/p>
“你是說智???”張云卿望著蒲胡兒問。
蒲胡兒點點頭。
“我是個粗人,不懂得兵書上的韜略。胡兒,你是詩書人家出身,你說說看,我們該怎樣智取張順彩?”張云卿懇切地說。
“兵書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張順彩與你屬同鄉(xiāng),要了解他,比了解其他匪幫容易。更難得的是,你們同姓張,大可從宗族方面做文章,只要你能沉得住氣,從長遠利益考慮,先認他為本家,麻痹他,一旦有了機會,再一口吞吃,是輕而易舉的事?!?/p>
張云卿連稱好計,興奮地將蒲胡兒壓在肚皮下,倒鳳顛鸞百事有……
次日是大年初一,張云卿備了肥豬兩口、全羊兩只、紅糖兩擔、大洋八百元分兩包包了,另備紅包若干,率親隨十數(shù)人,先奔石背張家給張光火、張光文兄弟拜年。
進入張家槽門,就有張姓小童迎上看熱鬧,張云卿令管家張亞口見到小孩都分派一個紅包。凡有年尊者出門,每人分送一包上等煙絲。今天一早,蒲胡兒與他商量好了,若要吃掉張順彩,張光文這一關(guān)不可忽略。另外,很快將要在家鄉(xiāng)大興土木,對鄉(xiāng)親一定要安撫。故備了兩份厚禮,還準備對鄉(xiāng)親施些小恩小惠。
張光火兄弟聞得張云卿來拜年,慌忙出迎,一路鳴放鞭炮以示歡迎。
張云卿剛從槽門口下了馬,張光火就跌跌撞撞迎上來,急道:“順路老弟如此多禮,也不招呼一聲,我也好做一番準備,用鑼鼓歡迎?!?/p>
“火老爺不必客氣,自家人過年走動,越隨便越好。我就是怕你鋪張,才有意不事先招呼的?!?/p>
隨后張光文率一群家丁迎出,將張云卿等匪徒的馬牽去馬槽喂料。張光文見了雙份的厚禮,心里便明白,問道:“順路,今天還準備去哪一家拜年?”
“我正有求于你呢。”張云卿說,“想求你先去順彩老哥處通通信。畢竟一筆難寫兩個‘張’字,又是吃同一行飯的。雖說同行生嫉妒,但我已在山門落業(yè),不存在利害沖突。我擔心到時有人要欺侮我,那時也好有個照應(yīng)。故想和順彩老哥拉上交情?!?/p>
“好說好說!”張光文喜道,“你們早就該如此了。既是你主動提出,順彩那里包在我身上!”
“依我看,你還是代為辛苦一趟為好。”張云卿說,“萬一他瞧不起我,面子上過不去?!?/p>
“那當然,我會先去一趟的。今天先安心在這里喝兩杯,別東想西想的?!?/p>
張云卿一行被迎進張光火家,受到熱情接待。廚房很快擺好酒席,生上炭火,賓主分兩桌在正廳坐了,上首是張光火兄弟和張云卿,下面是張亞口等隨從坐滿一桌。
酒過三巡,張云卿臉色微紅,向張光火拱拱手道:“火老爺,你是族上德高望重之人。順路有一事相求,望能成全。”
“好說好說,只要辦得到,一定鼎力相助?!?/p>
張云卿嘆了口氣:“我家世代貧苦,一直被人小瞧,在石背世世代代無抬頭之日。古人說,‘富貴而不歸鄉(xiāng),如著錦衣夜行’。順路這兩年在外頭做生意,多少賺了點錢,想回來在老宅建屋,另買百十畝良田。如此一來,可能會驚擾鄉(xiāng)親,這得勞煩您老人家了?!?/p>
“順路打算建何種規(guī)模的房屋?”張光火問。
張云卿抬頭看看屋頂,說:“老哥的屋子不錯,不過,如果我依樣畫葫蘆也不太好。我去過很多地方,樣式好的要數(shù)山門梅滿娘的大宅。我就照她的造。”
張光火驚得目瞪口呆,良久才說:“梅滿娘的大宅比寒舍大數(shù)倍,造價也高得多,順路可算是石背首富了!”
“見笑見笑,略有余資而已?!?/p>
“不過,要修這樣規(guī)模的大宅,周遭起碼得搬遷十余戶。你打算怎樣安置他們?”
張云卿道:“都是鄉(xiāng)鄰鄉(xiāng)親的,照舊樣另造新屋也行,要錢也可??傊?,只要他們滿意?!?/p>
張光火點頭說:“若如此,事情就好辦。何時動工?”
“當然越快越好。我希望明年的今天就可以在自己新屋過?!睆堅魄湔f,“另有買田的事……”
張光火道:“這年頭政局動蕩不安,聽鄧聯(lián)佳說,廣東那邊的共產(chǎn)黨正在謀劃什么‘共產(chǎn)共妻’,把富人的田地分給窮人。雖不足為據(jù),但也夠令人驚恐的。所以,有些人還是愿意賣一部分,只是百十畝太多,恐怕湊不夠這數(shù)?!?/p>
張云卿道:“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能買多少是多少?!闭f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塊金懷表看了一眼,說,“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不覺已不早了。光文,張順彩那里還得勞駕勞駕。”
張光文只好起身,往后村通知張順彩。
張云卿由張光火陪著,喝了十數(shù)杯酒后,張光文已喜孜孜地回來,對張云卿說:“順路,我猜得沒錯,張順彩一聽說你有與他言和之意,全家人歡喜得不得了。過去因馬鞍山之戰(zhàn),他一直感到于心有愧,怕你記仇,故一向小心提防。他萬沒料到你如此大量,對他來說,真是喜從天降,全家老少現(xiàn)正緊張張羅,要用最隆重的儀式歡迎你!”
“不敢當,不敢當!”張云卿起身,向張光火兄弟告辭,“我要去他家了,失陪失陪!”
張光火盛意挽留,張云卿則非要立即動身不可,并吩咐張亞口:“快備馬,把禮物抬走!”
正在這時,外面?zhèn)鱽砑贝俚鸟R蹄聲,響到槽門口,馬蹄聲急停,馬嘯聲起。
張云卿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果然,跑步進來的正是留在寨中的張鉆子,他一眼看到張云卿,便喊道:“滿老爺,大事不好,有人攻打我們的山寨!”
張云卿心里“格登”一下,迎上去:“什么人?”
“身份不明。”張鉆子搖頭,“大概有五六十人?!?/p>
“是不是正規(guī)軍隊?”張云卿估計可能是這兩年他滋擾四鄉(xiāng),引起民憤,官方派兵來圍剿了。
“不是,對方穿的是便裝,估計可能是某一股與我們結(jié)怨的土匪?!?/p>
張云卿皺了皺眉頭,抬起頭問:“那里只有一條路可出入,你是怎么出來的?”
“因為對方來勢兇猛,夫人摸不清對方底細,擔心還有埋伏,就令我想辦法送信給你。正面不能走,想來想去只有北側(cè)有一個數(shù)十丈高的懸崖可去山門,夫人見我身子瘦小,就用數(shù)十副籮索接起來把我吊了下去。我知道情況危急,步行時間太長,就去梅滿娘家借了一匹快馬?!?/p>
張云卿不再多問,轉(zhuǎn)對張光文,抱拳道:“順彩的事還望你多加解釋,改日再去登門致歉。這份禮物還望你轉(zhuǎn)交給他?!闭f完,一揮手,率手下跑出大廳,在槽門外騎上馬,沿馬路向北方飛馳。
一路上,張云卿心急如焚,對方選在大年初一來襲擊,必定做過長久的準備。最令他苦惱的是,敵人身份不明,目的不明,致使他非常被動。
馬匹進入山門鎮(zhèn),隱約已聽到槍聲。
從鎮(zhèn)上至燕子巖不能跑馬,為了行動方便,張云卿令部下把馬牽到梅滿娘處,自己率領(lǐng)十余人跑步向燕子巖逼進。
尚未到山谷口,對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們,有一部分人調(diào)轉(zhuǎn)槍口向這邊射擊。
張云卿等人立即以田埂為掩體進行抵抗。
雙方交戰(zhàn)了十數(shù)分鐘,張云卿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提醒部下道:“注意節(jié)約子彈,如果敵人不沖過來就不許打槍!”
然而,此時提醒為時已晚,子彈已所剩無幾。
對方見沒有繼續(xù)還擊,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有人叫嚷道:“張云卿沒有子彈了,抓活的!”
有兩個敵人試探著從掩體內(nèi)站起,張云卿瞄準打了一槍。嚇得對方慌忙趴下。
張云卿此時盤算著:就這樣把敵人夾在中間,打持久戰(zhàn),消耗他們的子彈……很快他又意識到,如果沒有足夠的子彈,非但無法攔截,甚至連自己及十余名部下的性命都難保。他靈機一動,對張鉆子說:“快,快回到北側(cè)懸崖腳下去,要弟兄們增援子彈!”
“那里太高,叫不應(yīng)弟兄們?!?/p>
“笨蛋,你不會打槍告訴他們!”張云卿罵道。
張鉆子準備離開,這時,身后傳來了吶喊聲。張云卿回頭一看,暗暗叫苦,一大隊荷槍實彈的人一邊喊叫,一邊緩緩向這邊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