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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世界盡頭等到你最新更新章節(jié)3免費(fèi)推送

2021-02-25 20:32:38 作者:青林之初
  • 世界盡頭等到你 世界盡頭等到你

    八歲的喬蘿因母親的再婚而進(jìn)入新家庭,但因與繼父的女兒喬歡不合,間接導(dǎo)致喬歡受傷,母親只好將她送去江南小鎮(zhèn)青闔與外婆生活。在那段孤單的歲月里,喬蘿遇見了古鎮(zhèn)少年秋白,然而來之不易的年少緣份,卻在秋白不告而別嘎然而止。在等待秋白的歲月里,少年江宸來到了喬蘿身邊,他陪她一起長大,一起走過青春無雙,卻終究抵不過年少歲月的細(xì)碎流光……

    青林之初 狀態(tài):已完結(jié) 類型: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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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盡頭等到你》 章節(jié)介紹

有一種小說,它像一盞白酒,并不會因?yàn)闀r間的流逝而變淡失色,而是愈加濃香。它就是當(dāng)代作家青林之初編寫的小說《世界盡頭等到你》?!妒澜绫M頭等到你》第3章內(nèi)容簡介:那是她此后數(shù)十年夢里都難以忘懷的初遇,夏日的朝陽從竹簾滲入屋內(nèi),一道一道,滿目華光.........

《世界盡頭等到你》 初遇秋白 在線試讀

那是她此后數(shù)十年夢里都難以忘懷的初遇,夏日的朝陽從竹簾滲入屋內(nèi),一道一道,滿目華光。白衣少年背對她坐在竹簾旁,修長筆直的身影如松柏之姿。

(1)

那一年的春節(jié),大概是喬蘿過得最凄涼的春節(jié)。

從過了小年開始,Q大教師宿舍區(qū)的春節(jié)氣氛就越來越濃厚,家家戶戶都是張燈結(jié)彩、笑語不斷,唯有喬家一片冷清。出事之后,喬歡的母親趕到Q大附屬醫(yī)院,和喬世倫輪流在醫(yī)院守護(hù)。林藍(lán)和喬杉也天天前往醫(yī)院探望,在喬歡還在昏迷的時候,喬蘿也去看過她幾次,但自從喬歡醒了之后,大人們就再也不讓喬蘿去醫(yī)院了。

喬蘿知道,是喬歡不愿意見自己。

大年三十下午,喬世倫從醫(yī)院回來洗了個澡,換了衣服,臨行前告訴林藍(lán)說今晚他在醫(yī)院陪喬歡守歲,讓林藍(lán)在家照顧兩個孩子。

“這怎么行?”躲在房間的喬蘿聽到林藍(lán)說,“全家一起守歲才是團(tuán)圓啊,我待會做好菜,也和孩子們?nèi)メt(yī)院吧?!?/p>

“林藍(lán)……”喬世倫低聲嘆氣,似乎欲言又止。

林藍(lán)很快明白過來:“喬歡是不是還不愿見……”話沒說完,她也輕聲嘆了口氣。

喬蘿想打開房門,和兩個左右為難的大人說:我晚上就不去醫(yī)院了。理由她也想好了,就說肚子疼。然而她手握著門上把手卻遲疑了,現(xiàn)在還有誰在意她說與不說、退讓與不退讓?這些日子喬世倫常不在家,偶爾見到,他看著自己的目光也是很客氣而又疏淡,已經(jīng)不再是以前的歡喜和贊賞了。媽媽也常唉聲嘆氣,臉色再也沒有初來北京的紅潤開朗。就連喬杉也一天到晚板著個臉,看著她總是想責(zé)備又不忍心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她還不如一直沉默著,就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在這個目前只屬于她一個人的天地里,慢慢排解所有的委屈和不安。在這里,至少沒有人責(zé)怪她,她也不會給任何人帶去煩惱和不快。

天沒黑的時候林藍(lán)和喬杉就陪著喬蘿吃年夜飯。飯后林藍(lán)打包好飯菜,和喬杉出門前,叮囑喬蘿說:“晚上別看電視,也別碰任何電器,就在房間看看書吧,我和你哥哥一會兒就回來。記得不要亂跑,有人敲門也別開?!?/p>

喬蘿點(diǎn)頭,眼睛卻看著喬杉。

喬杉明知道她眼里懇求和挽留的意味,卻依然輕輕把目光移開,低聲說:“我答應(yīng)了喬歡今晚去陪她?!?/p>

喬蘿想著那夜紫藤架下他抱著自己說的話,感覺自己被騙了,于是沉默著關(guān)上門??墒腔仡^,她又忍不住趴在客廳的窗戶旁,看著樓下媽媽和哥哥離開的身影。

前幾天剛下過一場雪,外面積雪還未完全消融,小樹林外的河面上積冰也很厚實(shí)了,她看到許多小朋友在上面滑冰。他們腳下踩著溜冰鞋,像是神話里踩著金火輪的哪吒,離弦的箭一般瀟灑穿梭在天地間。

青闔鎮(zhèn)的思衣巷外也有一條青河,但是從來不會積冰。這個時候,想必青闔鎮(zhèn)的小伙伴們都在岸邊玩著小鞭炮,在最可以放肆的一天,將雋秀清靈的江南水鄉(xiāng)空氣中燃滿火藥的味道。他們將小鞭炮塞在別人難以察覺的地縫里,等到行人踩上去,鞭炮突然裂響,小火苗擦著行人鞋跟而過,他們便在一旁哈哈大笑。

喬蘿也嘗試過玩這樣的游戲,但嚇了別人一跳同時,更嚇自己一跳。鞭炮聲響起時,她拔腿就跑,受驚的兔子般逃入外婆的懷中。

外婆無奈地?fù)u頭,說這完全不是淑女的樣子。

想到外婆,喬蘿又無比懷念起外婆年夜飯總會做的酒釀桂花圓子。

外婆說,年夜飯吃圓子,一家老小就會團(tuán)團(tuán)圓圓。

今年的年夜飯是因?yàn)闆]有酒釀圓子吃,所以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嗎?

正沮喪時,家里電話鈴鈴響起來,喬蘿忙跑過去接,話筒貼在耳邊,聽到里面?zhèn)鱽硪粋€男孩的聲音:“喂,我找喬蘿。”

“杜松風(fēng)?”喬蘿驚訝。

“喬蘿,”男孩也聽出了她的聲音,高興地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在被世界遺忘的角落,卻有人還記得她,喬蘿眼眶突然有點(diǎn)發(fā)熱。

兩個小朋友在電話里開始閑聊,無非是寒假怎么過的,作業(yè)做完沒,年后去不去看廟會等等。

過了一會兒,喬蘿聽到電話那邊有人在喊杜松風(fēng)的名字,他答應(yīng)了一聲,對喬蘿說:“我去和我爸放煙花了,喬蘿你們家放煙火沒?”

不等她回答,他又匆匆地說:“記得放煙花?。 睊炝穗娫?。

喬蘿握著話筒,聽著那邊的忙音,依依不舍地放下。外面夜色已經(jīng)深了,五顏六色的煙火次第綻放,爆竹聲如陣陣驚雷震響半空,將北京年夜的氣氛正式點(diǎn)燃。

所有的人都在歡慶新年,只有喬蘿在屋子里像困獸一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記得放煙花?。 倍潘娠L(fēng)的話在耳邊回響。

因?yàn)閱虤g住院的緣故,家里年貨都沒有置辦,更不用提買煙花。

那就自己去買吧,喬蘿下定決心,回房間翻出零錢包。今天媽媽走得匆忙,連壓歲錢也忘記給她了。不過她還是薄有積蓄的,這都是來北京那天外公偷偷塞給自己的。她揣好錢,拿了鑰匙,快步下樓。

到了樓下卻失去了前行的方向,去哪里買煙花呢?她呆呆地站在院子中央,看著別人點(diǎn)燃一個又一個煙花筒。有個小孩看出她眼里的渴望,遞給她兩根電光花?;鹈缭谘矍八臑R,喬蘿忙將頭和手保持最遠(yuǎn)的距離。

她這才想起自己是害怕玩火的,想要扔,卻又不舍。

她握著電光花在小樹林邊踽踽獨(dú)行,歡笑聲從她身邊一一飄過,她突然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憐的小朋友。

“小喬?”背后有人在叫她。

她轉(zhuǎn)過身,看到江潤州背著手望著她,他穿著一件唐裝大衣,很是喜慶的感覺。

“江校長?!眴烫}對他的稱呼一直很官方。

老教授們的除夕聚餐剛散,他在院子里隨意溜達(dá),卻無意看到喬歡一個人在這里玩煙火,問她:“你家里人呢?”

電光花最后一抹余光散盡,喬蘿看著手上的黯然,低聲說:“他們在醫(yī)院?!?/p>

江潤州上前摸摸她的腦袋,也不多問,笑呵呵地說:“走吧,去我那坐坐,我買了很多糖果?!?/p>

一老一幼走在空寂的路上,路燈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

江潤州突然說:“小喬啊,我那孫子過幾天要從美國回來了?!?/p>

喬蘿記得江潤州提過多次的那個名字:“江宸?”

江潤州欣慰點(diǎn)點(diǎn)頭:“是啊,等小宸回來,小喬就有伙伴了,我也多個伴?!?/p>

她的伙伴。喬蘿此刻無比期盼這個素未蒙面的同齡人。在這個她最孤冷的日子,他突然成了她最大的希望。

喬蘿沒有在江潤州家里留得太晚,九點(diǎn)的時候,她就回家了。打開門,家里客廳亮著燈,她記得走的時候是關(guān)了的,難道是誰回來了?她左右張望,發(fā)現(xiàn)主臥室的門半開著。

喬蘿輕步走過去,看到林藍(lán)坐在床邊,手里拿著一張照片,臉上滿是淚痕。

喬蘿輕聲說:“媽媽?!?/p>

“小蘿?”林藍(lán)驚了一下,背對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轉(zhuǎn)過頭來說,“我還以為你睡覺了?!?/p>

喬蘿走過去,看著照片上父親微笑的面容,問:“媽媽,你是想爸爸了嗎?”

林藍(lán)不說話,手指摸著她的面龐,眼中淚水又涌起,聲音突然有些哽咽:“媽媽……媽媽不是一個好媽媽,媽媽對不起小蘿,也對不起你爸爸?!?/p>

喬蘿忙抬起手幫她擦眼淚,疑惑:“媽媽你怎么了?”

林藍(lán)看她許久,才柔聲說:“小蘿,我送你回青闔鎮(zhèn)好不好?”

喬蘿眼睛亮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我們終于要回去了嗎?”

“不是我們,”林藍(lán)默然一刻,再開口時,聲音明顯有點(diǎn)啞,“小蘿,剛才我和喬叔叔商量了,喬歡過幾天就要出院了,你和她……你們相處不太融洽,要不你回青闔鎮(zhèn)住一段時間,等喬歡的傷完全好了,媽媽再接你回來?!?/p>

喬蘿不語,深黑眼瞳里蘊(yùn)著的一波秋水瞬間冰凝,直直地看著林藍(lán)。林藍(lán)只覺一下子被人扼住咽喉的疼痛,伸手將她緊緊抱入懷中。

“小蘿,你要體諒媽媽?!彼奁谟仔〉呐畠好媲熬故チ四赣H的堅強(qiáng)。

“好的,媽媽,”喬蘿聽見自己在說,“我回青闔鎮(zhèn)?!?/p>

正月初三,長大了一歲的喬蘿收拾好行李,跟著媽媽離開喬世倫的家。和初來的時候一樣,她沒有大悲,更談不上大喜,小臉上神色淡淡地,牽著母親的手,走出Q大的校園。

喬杉一路將她們送上出租車,等車開動后,他還追著跑了很遠(yuǎn),可是喬蘿卻一眼都沒有回頭看他。

她不怪媽媽,也不怨喬世倫,更不恨喬歡??伤í?dú)生他的氣。是他讓自己放棄了當(dāng)初說“不”的機(jī)會,讓媽媽嫁給了喬世倫;是他答應(yīng)要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卻又在面臨選擇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逃離。那個發(fā)誓對她好的哥哥哪里去了?她不明白,他和喬歡只是半年的相處,為什么卻勝過了他們此前十年的兄妹情誼?

懷著這樣的不理解,喬蘿將喬杉劃入人生第一份黑名單。

回到青闔鎮(zhèn),外公外婆乍見她們回來本是欣喜,但晚飯后聽林藍(lán)說了緣由后,都是大吃一驚。那時喬蘿正在樓上收拾她的房間,即便長輩們刻意壓低聲音,她還是能聽到些激烈爭執(zhí)的端倪。

喬蘿悄步走去樓梯上,聽到外公憤怒地對母親說:“林藍(lán),那這個孩子你是不要了?阿樺去世了,你也不要她,孩子心里會怎么想?”

“我怎么會不要她?她是我的孩子!”林藍(lán)的聲音有著深深的悲哀,“只是現(xiàn)在家里的情況,爸媽你們不是不知道,喬歡這次差點(diǎn)沒命,世倫雖然沒說什么,但是兩個孩子再住在一起,遲早會有更大的事端。我如果堅持帶著小蘿,那我只能和世倫離婚?!?/p>

話至此,外公外婆都沉默下來,林藍(lán)微微穩(wěn)定了情緒,又說:“而且小蘿住在那里也不開心,孩子沉默多了,整天都不說話,她心里那么敏感,生怕惹誰不高興,平時怯怯縮縮地,笑都很少笑,我看著也心疼。所以我想,是不是讓她在你們身邊成長會更好。”

“作孽啊……”一直緘默的外婆長嘆了一聲。

喬蘿又躡手躡腳地走回樓上。

媽媽不是要丟下我,媽媽還愛我——青闔鎮(zhèn)的老宅子沒有北方的暖氣,濕寒透骨,可喬蘿卻覺得溫暖,那顆被傷得七零八碎的幼小心靈開始漸漸愈合。

林藍(lán)在青闔鎮(zhèn)陪了喬蘿十多天,到了正月十五,喬世倫要開始上課,家里就剩下兩個孩子,喬歡還病著,林藍(lán)不得不回去了。臨行那天的清晨林藍(lán)走到喬蘿房中,望著孩子熟睡的面龐,母女分離的不舍牽引得她心如針扎。

“媽媽會回來接你的。”林藍(lán)低聲說,她俯身輕吻喬蘿,發(fā)燙的眼淚滴在喬蘿的臉頰上。

在房門輕輕關(guān)閉的聲響中,喬蘿緩緩睜開眼,伸手觸碰臉上的濕潤。

從這一刻起,她開始等待媽媽回來接她的一天。

(2)

一層臺階,兩層臺階,三層臺階……一二三四五。

上臺階,下臺階……上上下下。

林家老宅在思衣巷算是地基高的了,喬蘿卻還是嫌棄門前的臺階矮。臺階上下不過五層,她跳躍起來太容易了,翻不出多少新花樣。而且她長得越來越高,雙腿修長,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一步跨兩臺階了。喬蘿在臺階上每每折騰到乏味時,只好坐下來,小手托著腮,靜靜望著巷子深處。

這樣的呆板,會讓時間的流逝變得極其緩慢。可是喬蘿不在意。

她身后的院子里,外婆坐在紫藤架旁的搖椅上,邊織著喬蘿的小毛衣,邊哼著一首首柔軟的童謠。

喬蘿聽著有點(diǎn)昏昏欲睡,外婆也總是恰恰好處在這個時候叫她:“小蘿,要睡覺了哦?!?/p>

喬蘿嘴里答應(yīng)一聲,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依舊盯一眼巷口。青闔鎮(zhèn)的人們休息得早,如果是沒有月亮的夜晚,深幽的思衣巷顯得尤其黑洞洞的,連個鬼影也看不到。

外婆收好毛線,走過來關(guān)門。

她知道喬蘿的心事,勸慰說:“小蘿,你媽媽半個月前剛回來過啊,總不能天天回來。以后別等了啊。”

喬蘿抬起臉說:“說不定她就回來了呢?!?/p>

“傻孩子,”外婆柔聲笑,“你媽媽回來前會先打電話通知你的?!?/p>

話雖這樣,卻也阻止不了喬蘿堅持不懈地每晚坐在門口等。

這已經(jīng)是九六年的初秋了,大半年的時間內(nèi),林藍(lán)來回青闔鎮(zhèn)四次。每次林藍(lán)回來,喬蘿都纏在她身邊寸步不離。林藍(lán)自然也恨不能把女兒天天抱在懷里,可即便母女情深如此,她卻從來不提接喬蘿回去。喬蘿想是不是喬歡的傷還沒有完全好,怕給媽媽添麻煩,她很懂事地不問。

近喬樺祭日前,林藍(lán)和喬世倫帶著喬杉一起回來掃墓。

喬世倫見到喬蘿笑容和煦,他待她依舊是好叔叔當(dāng)年的做派,似乎從沒有過改變。他特地給喬蘿帶回許多英語參考書,鼓勵她即使在青闔鎮(zhèn)也不要忘記繼續(xù)學(xué)英語。喬杉送給喬蘿一個長城八達(dá)嶺的青銅模型,說是喬歡和他一起選的。喬蘿當(dāng)著大人的面不得不接過,等到轉(zhuǎn)身沒人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把它束之高閣。

林藍(lán)那晚陪著她一起睡覺,終于告訴她喬歡的傷完全好了,也沒有任何后遺癥,只是耳朵旁邊留了個拇指大小的傷疤,以后只能披著頭發(fā),不能扎馬尾了。又說喬歡月初剛考過了鋼琴八級,她媽媽為了獎勵她,這幾天帶她去歐洲旅游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呢?

喬蘿一直記得媽媽當(dāng)初的承諾:等喬歡好了,就接自己回去。

她的小心臟跳得有點(diǎn)快,在林藍(lán)懷里抬頭,期翼地等待。

可是林藍(lán)閉著眼睛,呼吸漸漸悠長。

喬蘿失望地低頭。

第三天,喬世倫和林藍(lán)又帶著喬杉走了,沒有人提到喬蘿的去處。

她依然留在青闔鎮(zhèn)——這個給予她燦爛的金色童年,幫助她跨越藍(lán)色憂傷的四年光陰,并即將再度賦予她浪漫少年歲月的江南水鄉(xiāng)。

時光飛逝至兩年后,林藍(lán)回青闔鎮(zhèn)的次數(shù)不再如最初的頻繁。外婆告訴喬蘿,她媽媽在出版社得到了重用,已經(jīng)主管一個翻譯部門了,工作太忙,所以才沒有時間回來。

喬蘿這時也已經(jīng)是六年級的學(xué)生了,課業(yè)有所加重,回家越來越晚。她也不會每天再坐到門口去等了,回到家安安靜靜地吃了晚飯,就抱著書包上樓做功課。

外婆最初只注意到她日益的沉默,想要旁敲側(cè)擊地詢問緣由,喬蘿只以功課多壓力大為由敷衍。而此后喬蘿索性回家更晚,有的時候天黑透了,才見她姍姍而回。外婆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將喬蘿外公從書海中拖出來,跟他說了喬蘿的狀況。兩人商量半天,禁不住對外孫女的擔(dān)心,一輩子自詡品行高華沾不得半點(diǎn)塵埃的外公決定做一次可恥的跟蹤者。

那是個尋常的春日傍晚,學(xué)校四點(diǎn)半準(zhǔn)時放學(xué),即便六年級拖了一會課,但不到五點(diǎn)各個班的學(xué)生也都走光了。喬蘿的外公等在學(xué)校外,始終不見喬蘿的影子,走到她教室外一看,竟見到寶貝外孫女拿著掃帚,正認(rèn)真掃地。掃完地她又把全班的課桌都重新排列了一番,角對角、線對線,擺得整整齊齊。這些都做完后,她才慢騰騰地收拾書包,鎖了門出來。

外公看著她瘦瘦小小略顯疲憊的身影,有些出離的憤怒。難怪他家小喬蘿一直回家晚,原來是一直被罰著做勞動?他決定第二-天要找喬蘿的班主任好好聊聊。

找到了原因后,外公本不想再跟蹤下去,可是看著喬蘿出了校門并沒有朝思衣巷的方向走,反而繞去鎮(zhèn)上另一頭。外公驚訝,只得不動聲色地繼續(xù)盯梢。

喬蘿對諸事渾然不察,照常走到長仝巷的劉奶奶家外。她敲門進(jìn)去,討杯水喝,又陪劉奶奶聊天。

劉奶奶早年眼瞎,子女不在膝下,她一人在家,很是孤苦伶仃。喬蘿每天都過來給她講一個故事,而且還是評書式那樣連續(xù)的,把外公教給她的那一套歷史按照她的新注釋天馬行空地一一道來。給劉奶奶講完今天的新故事,喬蘿禮貌告別。路過鎮(zhèn)上新開的理發(fā)店,看到那位新來的女理發(fā)師。女理發(fā)師有長長的頭發(fā),明亮的眉眼,笑起來又嬌媚又灑脫,班里同學(xué)都說她特別像一個港臺明星。

喬蘿站在窗外看了她幾眼,正巧女理發(fā)師眼角瞥過來,望到她,笑語格外奔放:“看,小美人偷窺呢?!眴烫}立即羞紅了臉,落荒而逃。

接下來是要去致佲巷的芳嬸家,她養(yǎng)了幾只白兔子,喬蘿每天都去看望它們。當(dāng)然,去之前,她要先問那條巷口的郭爺爺要幾根他家菜園子里種的紅蘿卜??粗米觽児怨猿酝晁械奶}卜,喬蘿這才完成了放學(xué)一路的任務(wù),慢悠悠晃到思衣巷尾,在祥伯的雜貨店買了一包跳跳糖,然后就坐在店門口,望著西方的落日。

祥伯家的大黃狗搖著尾巴靠過來,喬蘿摸了摸它頸上的毛,讓它愜意地在自己腳邊趴下。

思衣巷外有條貫穿全鎮(zhèn)的長河,白墻黑瓦間碧水如綢,溶著萬道落日金輝,在最纖柔娟秀的江南煙水間,潑灑出最壯闊絕倫的夕陽美景。

喬蘿倚在門框上,瞇起眼看著晚霞湮沒水色,又把跳跳糖倒到嘴里,唇舌間頓時一連串不安份地噼啪迸裂,牽連得她生命血液都涌動起無限的活力。

“小喬還不回去,不怕你外公外婆著急?”

祥伯這個問題每天都問,喬蘿通常是不會作聲的。這天她卻注意到雜貨店對面一直空著的小樓似乎住進(jìn)了人,因?yàn)槟强偸蔷o緊關(guān)閉的窗戶終于開了,窗外臺子上種著幾盆海棠和蘭花,窗內(nèi)垂著一道竹簾,擋住了里間所有的風(fēng)光。

喬蘿有些驚訝:“祥伯,對面來了新人家?”

“是啊?!毕椴f,“一對姓孟的母子,據(jù)說是從S城過來的?!?/p>

喬蘿點(diǎn)點(diǎn)頭。

即便喬蘿只是個孩子,也阻止不了祥伯的八卦心蒸騰,黃豆眼左右瞥瞥,壓低聲音又說:“聽說那女的是個寡婦,來的時候身上積蓄不多,把所有首飾賣了才買下這棟小樓。昨天還從我這邊賒了五十塊錢的賬,說是過幾天還,可誰知道什么時候她才有呢?不過他們母子倆相依為命,也是可憐。算了算了。”他嘆氣,一副悲天憫人大善人的姿態(tài)。

喬蘿看著那棟小樓,若有所思——里面也有個男孩和她一樣沒有爸爸,可是無論如何他還有媽媽一直陪著他,他應(yīng)該比自己要幸福。

樓里忽然流出錚錚的琴聲,清調(diào)輾轉(zhuǎn),彈曲起伏,古老而又蒼然的音律就這樣充溢了暮晚的時空。喬蘿在琴音中沉迷,看著天上的云白了又紅,紅了又青,然后又漸漸變暗,她依然意猶未盡。

夕日緩緩落盡,青河依舊沉碧。

琴音終于慢慢收止,喬蘿也清醒過來,知道時候不早了,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土,準(zhǔn)備回家。

臨行前抬頭,她看到樓上亮起了燈光,那卷竹簾后有衣影晃動。

還有一雙靜靜注視她的眼睛。

她能感覺得到。

整個思衣巷只有林宅外有路燈,這也是外婆見喬蘿回來越來越晚,怕她摸黑走路不安全,前段時間特意裝上去的。這個時候路燈已經(jīng)亮了,喬蘿走近家門口,看到臺階下徘徊著一個纖柔的身影。燈光照在她的身上,溫婉的感覺那么熟悉。

喬蘿的心一激動,撲上去抱住她,大聲喊:“媽媽!”

那女人顯然被唬了一跳,勉強(qiáng)鎮(zhèn)定下來,低頭看著撲到自己懷里的孩子,疑惑問:“你是?”

聲音陌生,并不是林藍(lán)。喬蘿這才知道認(rèn)錯人了,尷尬得不行,放開手,訕訕退后。

“我……我叫喬蘿,我認(rèn)錯人了,”她臉上通紅,道歉說,“對不起?!?/p>

那女人看著她怔了一會兒,才含笑說:“哦,沒關(guān)系?!?/p>

朦朧燈光照清了女人的面龐,喬蘿年紀(jì)小小,但也驚嘆于她如畫的眉眼。喬蘿從沒有見過美成這樣女人,讓她想起劉奶奶家壁畫上的仙女。

那女人見喬蘿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自己,忽微微一笑。

喬蘿這才感覺到自己如此打量別人的唐突,有些害羞,轉(zhuǎn)過身進(jìn)家門,踏上臺階,想了想,又回頭問:“阿姨,你是不是找我家的人?”

那女人微笑說:“我找林老先生?!?/p>

“找我外公嗎?我去叫他?!眴烫}眼光一瞥卻看見外公從巷子的陰影間走出來,驚訝:“外公,你也剛回家?。俊?/p>

外公不自然地咳嗽一聲,看著門口來客:“你是?”

那女人面對喬蘿外公,似乎有點(diǎn)緊張,雙手握在身前,局促地說:“林老您好,我叫孟茵,前天剛剛搬來青闔鎮(zhèn)。我想到鎮(zhèn)里的中學(xué)找個工作,但學(xué)校的人說現(xiàn)在市里教育局關(guān)于招收教師編制有嚴(yán)格限制,不肯留我。我請教過鎮(zhèn)上的人,他們告訴我說林老先生是當(dāng)年資助青闔中學(xué)成立的人,和校方能說上話。我……我這才來冒昧拜訪?!?/p>

“這樣,”外公思慮一會兒,說,“那你想教什么呢?”

“我能教音樂。”孟茵忙從隨身的包里翻出證書,“這是我在S市音樂學(xué)院的畢業(yè)證書?!?/p>

外公看過證書,嘆道:“這么好的水平,怎么屈居青闔鎮(zhèn)?”

孟茵抿唇,神色突然有些不安。

外公也不是追探人隱私的人,又說:“這樣吧,明天上午十點(diǎn)你來我這,我陪你再去一趟學(xué)校。”

孟茵沒想到這樣順利,感激不盡道:“謝謝林老?!?/p>

外公笑著擺擺手,帶著喬蘿進(jìn)了家門。關(guān)門的時候,喬蘿從縫隙里看到,孟茵還在門口怔怔站著,捧著證書,眼里竟微微閃著淚光。

夜晚等喬蘿睡下,外公和外婆講了放學(xué)后跟在喬蘿身后的見聞。外婆聽后心中打鼓,說這孩子是不是青春叛逆期到了。

外公嘆氣:“這孩子從來不叛逆,只是太孤獨(dú)了,她父母都不在,她心里自卑又敏感,和同齡人也越來越不合群。這么下去不是辦法,得盡快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

外婆惶然:“怎么轉(zhuǎn)移?”

“給她找個感興趣的事吧,”外公說,“除了看書之外的,能調(diào)動她情緒的。”

外婆絞盡腦汁思索對策,心里有了主意。等到喬蘿六年的暑假,外婆托人從S市運(yùn)來一架鋼琴,喬蘿看著那龐然大物搬進(jìn)家門,小臉發(fā)白,任憑外婆軟硬兼施,她死活不碰琴鍵。

“現(xiàn)在城市的女孩都學(xué)這個,”外婆循循善誘,“這是淑女必備的?!?/p>

喬蘿說:“我不是市里的女孩,我不是淑女。”

外婆繼續(xù)勸:“可是小朋友長大了總要有一技之長啊,等到你去上大學(xué),同學(xué)么都會這個會那個,就你什么都不會,你不難過?”

喬蘿即便對未來充滿擔(dān)心,眼前卻緊緊咬牙不松口:“反正不學(xué)鋼琴?!?/p>

外婆要絕望了:“那你要學(xué)什么?”

喬蘿也在外婆的逼迫下為難,腦中一時想到思衣巷尾纏綿悠長的清韻,隨口說:“要學(xué)就學(xué)古琴?!?/p>

“好,”外婆答應(yīng),“那就學(xué)古琴?!?/p>

不管是鋼琴還是古琴,只要喬蘿想學(xué),那就是好的現(xiàn)象。外婆和外公商量,全鎮(zhèn)古琴彈得最出神入化的無非也就一個人——青闔中學(xué)新任音樂老師孟茵。而外公有恩于孟茵,去開這個口也并不為難。

外婆第二天就去和孟茵談這事,孟茵自然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下來。

(3)

喬蘿清楚地記得,那天是七月初七的清晨,她第一次那么靠近地站在孟家樓下。樓上竹簾依舊垂著,琴聲錚然緩奏。已是暑熱天氣,窗臺上蘭花與海棠不見了,換之幾盆青松。

孟家樓下門虛掩著,她敲門,無人應(yīng),應(yīng)該是樓上的人彈琴太過專注。她在樓下轉(zhuǎn)了一圈,不見人影,又輕步走到樓上。

那是她此后數(shù)十年夢里都難以忘懷的初遇,夏日的朝陽從竹簾滲入屋內(nèi),一道一道,滿目華光。白衣少年背對她坐在竹簾旁,修長筆直的身影如松柏之姿。聽到她的腳步聲,他琴音略住,回過頭。那是一張如玉的面龐,有著濃墨染就的眉眼、工筆雕刻的鼻唇,這讓他看起來有種清雅絕俗的俊美。

少年對著有些發(fā)呆的喬蘿,站起身,試探地問:“小喬?”

柔和而略顯清涼的嗓音傳入耳中,喬蘿腦中轟然一響,仿佛時光一下穿越了千年,在這樣濃盛的日色與視線的碰觸中,她找到了消失在青史卷冊間那個讓她念念不忘輕袍緩帶的身影。

“我是小喬,”喬蘿傻傻地問,“你是周瑜嗎?”

“我不是周瑜,”少年忍不住笑起來,“我叫秋白?!?/p>

孟茵的缺席事發(fā)突然,青闔中學(xué)昨天接到S市教育局月底到各校調(diào)研暑期文娛活動的通知,這天一早負(fù)責(zé)文體的副校長把孟茵叫去商量節(jié)目選排。

所以喬蘿學(xué)古琴的第一課,由秋白教授。

孟茵臨行交待秋白先給喬蘿講講古琴的歷史和文化,等下午她回來,再教喬蘿認(rèn)弦和指法。

秋白并不急于授業(yè)傳道,下樓給喬蘿倒了一杯飲料。上樓將飲料遞給她時,看到她緋紅的面頰和額上的薄汗,微微一怔。

其實(shí)這天氣溫并不高,而且小樓就在河邊,清晨的長風(fēng)無阻攔地自水面吹來,要比別的地方?jīng)鏊S多。

喬蘿純粹是因?yàn)樾纳癫粚幎鸬脑餆岵话玻锇桩?dāng)然不會知道。她接過他遞來的飲料,低頭喝時本正可掩飾尷尬,卻不料被滿是氣泡的桔子汽水嗆了一下。一邊咳嗽著,一邊臉更紅了,額上的薄汗也慢慢結(jié)成汗珠。

秋白忙又拿了一杯白水給她,等她氣息平穩(wěn),他讓她在古琴旁的長椅上坐著,自己卻轉(zhuǎn)身去了臥室。

喬蘿暗自懊惱自己一連串的舉止失措。正自我唾棄時,見秋白又從臥室出來,手里拿了一面蒲扇,坐到喬蘿身邊,慢慢扇著。

喬蘿窘迫極了,輕聲說:“秋白,我自己來?!?/p>

“好?!鼻锇装哑焉冉唤o她。

孟家母子二人初到青闔鎮(zhèn),手上拮據(jù),家中電器一應(yīng)未備,即便夏熱炎炎,他家卻連風(fēng)扇也沒有裝。平時秋白一人住在樓上,性靜而體涼,除了偶爾的極端高溫天氣,以母親買的一把蒲扇降暑外,別無其他納涼的方法。

孟家生活的艱辛不易,喬蘿其實(shí)從走進(jìn)屋子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不過樓下陳設(shè)再簡陋,桌椅條案、壁畫吊鐘好歹都齊全,但樓上的這個廳,卻是讓人一眼望穿所有的空蕩。

一架古琴,一張舊木書桌,還有幾盆蘭花。

四壁蕭條,不過如此。可喬蘿卻想起外公說的,琴棋書畫的君子之室。琴與書,這里都有,何況還有“花中君子”的蘭花。喬蘿見窗臺上沒有了蘭花,以為已經(jīng)凋謝,卻不料它們依然養(yǎng)在室內(nèi),花繁葉盛,葳蕤一片。

秋白順著她目光望過去,解釋說:“這是四季蘭,不畏暑寒,四季開花。”

“嗯?!眴烫}點(diǎn)頭,心靜下來,沒有了剛才的燥熱不安,放下手中的蒲扇。

秋白這才讓她轉(zhuǎn)身和自己面對古琴而坐,微笑問:“小喬,為什么想學(xué)古琴?”

個中原因曲折得很,喬蘿難以對他說清楚,含糊地答:“古琴很好聽?!?/p>

秋白糾正她:“古琴悅心,古箏才悅耳?!?/p>

喬蘿忍不住辯駁:“可是你的確彈得很好聽啊?!?/p>

秋白笑說:“你聽過我彈琴?”他想了想,“我之前??吹揭粋€女孩傍晚坐在祥伯店門口,是不是你?”

喬蘿想起簾后那雙眼睛,抿唇微微一笑。

秋白不再多問,開始慢慢跟她講述古琴的文化:“古琴始于上古,盛行春秋,沿襲數(shù)千年,流傳至今。古琴最初只有五根弦,內(nèi)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宮、商、角、徵、羽。后來周文王囚于羑里,思念兒子伯邑考,加弦一根,叫文弦;武王伐紂,再加弦一根,為武弦。合稱文武七弦琴?!?/p>

說的人用心,聽得人也很專注。

片刻后,喬蘿提問:“這么說,文王和武王也都是擅琴的人?”

“是,”秋白繼續(xù)說,“古琴音色清和淡雅、沉遠(yuǎn)曠達(dá),是古今士人修身養(yǎng)性的良器,伯牙、司馬相如、揚(yáng)雄、諸葛亮、嵇康,都是琴道中的佼佼者?!?/p>

喬蘿補(bǔ)充:“還有周瑜?!?/p>

秋白見她念念不忘三國的周公瑾,笑了笑,又從書桌上取來一本有關(guān)古琴琴式的厚重冊子,給她細(xì)細(xì)講解各種古琴的樣式。

伏羲式、仲尼式、連珠式、落霞式、靈機(jī)式、蕉葉式、神農(nóng)式……

喬蘿現(xiàn)學(xué)現(xiàn)用,以圖樣對照孟家的這架古琴。

面前的琴通體栗褐色,雖有角落的底漆因磕碰而剝落,但在日光的照射下,殘破處卻呈現(xiàn)出更為明潤的朱砂赭色。整個琴身線條優(yōu)雅流暢,琴膛不厚,琴邊極薄,裝飾非常講究,連琴軫都是瑩潤光滑的白玉。在這架琴的琴尾,隱約有梅花狀的斷紋,紋形流暢,紋峰如利刃狀,紋尾自然消失。

喬蘿問秋白:“這是不是蕉葉琴?”

秋白贊賞地看她一眼,點(diǎn)頭說:“是蕉葉琴。它的名字叫‘梅心’,是我爺爺傳下來的?!?/p>

“你爺爺?”

“我爺爺是虞山派的梅曉山。”秋白語中不無驕傲。

喬蘿一臉茫然:“虞山派?”

“虞山派是現(xiàn)在主流琴派之一,琴曲彈奏的特點(diǎn)是清微淡遠(yuǎn),中正廣和……”

等秋白費(fèi)盡口舌地說完,卻發(fā)現(xiàn)喬蘿望著他,有些游離在外的魂不守舍。

他只好問這個心不在焉的學(xué)生:“你在想什么?”

他的學(xué)生有些猶豫,最終卻還是輕聲問他:“秋白,你是姓梅嗎?”

秋白的雙眸微微黯淡,低頭自嘲一笑,指尖勾弄琴弦,彈出瑟瑟之音。

“我不姓梅,”他低聲說,“我姓孟?!?/p>

喬蘿知道自己唐突的問題觸及到他的傷處,想要道歉,卻見秋白抬起頭來對她溫和地微笑。他眉眼清徐,別無異樣,剛剛那一瞬的失落似乎只是喬蘿的錯覺。喬蘿道歉的話只得從嘴邊咽下。

中午孟茵還沒有從學(xué)?;貋?,秋白暫停了課程,下樓做飯。

喬蘿本要回家,但秋白挽留,說是孟茵出門前交待的,必須留她在家里吃飯。

盛情難卻,何況她也好奇這個小老師能做出什么樣的飯菜,于是乖乖留下。兩人一起進(jìn)了廚房,秋白熟練地洗菜切菜,看他忙碌不停,喬蘿自然也不好意思干坐一旁,上前幫忙,卻不是打翻了水,就是灑了一地的菜葉。

秋白的脾氣很好,任憑她把廚房折騰到滿目狼藉,他一句話也不說,只默不作聲地收拾好所有的殘局,然后看著尷尬不已站到角落去的喬蘿,笑了笑,請她坐在飯桌旁,又給她一籃子的豆角讓她擇。

若說謙和有禮,喬歡和秋白大概是一類人。但風(fēng)度縱是相似,做法也有不同。喬歡的是一種,秋白的又是另一種。喬蘿對喬歡最初的示好總是不由自主地逃避,因?yàn)槟鞘蔷痈吲R下的施舍。而她此刻卻安心接受秋白禮讓的方式,因?yàn)樗麑⒑靡獗磉_(dá)得如此親切自然,這讓她自在,并心懷感激。

孟茵在下午兩點(diǎn)多的時候才回來,進(jìn)屋的時候有些氣息不穩(wěn),腳步微微虛浮,看到喬蘿忙說:“小喬等急了吧,孟姨回來晚了,抱歉啊?!?/p>

喬蘿見她面上酡紅,初以為是午后外面太熱,但等孟茵開口,聞到空氣中彌漫起若有若無的一絲酒味時,便知道不是天熱的緣故。

秋白也發(fā)覺了,皺眉:“媽,你喝酒了?”

孟茵用涼水里的毛巾鎮(zhèn)了鎮(zhèn)臉,說:“陪副校長和市教育局的調(diào)研專員吃飯,沒辦法推搪,喝了一點(diǎn)?!鞭D(zhuǎn)身看著喬蘿,拉過她的手,“小喬,我們?nèi)W(xué)琴?!?/p>

“媽,你……”秋白欲言又止。

孟茵想必是知道他的擔(dān)心,朝他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無礙,說:“你做功課吧?!?/p>

三人到了樓上,秋白在舊書桌上看書,孟茵與喬蘿坐在古琴前,先聊了幾句。大概知道了秋白上午教了些什么,孟茵才又對喬蘿說了彈琴的坐姿和心態(tài)的問題。然后看了看喬蘿的雙手,見她指甲修整齊平,孟茵說:“以后右手要留點(diǎn)指甲,不然彈出的音色會悶,左手就不用了?!?/p>

和秋白循循善誘的溫和言辭相比,孟茵面容整肅,是為人師者的姿態(tài),喬蘿不敢不應(yīng),點(diǎn)頭:“知道了,孟姨?!?/p>

孟茵先將所有指法都演示了一遍,對喬蘿說:“今天只學(xué)抹、挑、勾。”

抹弦,勾弦,喬蘿很快學(xué)會,卻獨(dú)獨(dú)挑弦總是食指發(fā)力,不是孟茵強(qiáng)調(diào)的大指推送。

孟茵指導(dǎo)了十?dāng)?shù)次,漸漸有些不耐煩。此時午后困乏,酒勁涌上,她神色慵懶,看著喬蘿漲得發(fā)紅的面龐,眸中輕霧泛起,目色有些迷離。

喬蘿在她沉默的注視下越來越戰(zhàn)戰(zhàn)兢兢,手指不察,再次挑出一個混音。

孟茵厲聲說:“當(dāng)空下指,挑以指尖,花木頭!”

她突然提高聲音,喬蘿嚇了一跳,忙從琴上收回手,怔怔看著孟茵。

孟茵嘴唇輕咬,雙目微瞪,一臉的氣憤不耐。喬蘿望著她,從驚嚇變成驚訝。因?yàn)槊弦瓞F(xiàn)在生氣的神態(tài)很是奇怪,一改平素溫婉柔和的容色不說,柳眉黑眸間似喜還嗔,宛若妙齡時期的少女。

一旁的秋白忙過來拉起孟茵,低聲說:“媽,你累了,去休息一會兒吧,我來教小喬?!?/p>

“好,你教,你教?!泵弦鹂粗?,冷笑,“花木頭的心都是花的!”

秋白抿緊了唇,這一天來,喬蘿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和同齡人一樣,面對突發(fā)狀況,露出了手足無措的狼狽與慌張。他低頭迅速和喬蘿說了聲“對不起”,而后用力拉著孟茵下樓。過了一刻再上來時,他面色清淡,又恢復(fù)了先前寧靜從容的模樣,仿佛剛剛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

“我教你吧?!彼趩烫}身邊。

“秋白,”喬蘿十分歉疚,低下頭,輕握挑弦挑得發(fā)疼的手指,“我是不是很笨?所以孟姨生氣了?”

“當(dāng)然不是,”秋白搖頭,輕輕透了口氣,“我媽一喝酒就是這樣?!?/p>

靜默了片刻,喬蘿輕聲問:“秋白,誰是花木頭?”

秋白說:“我爸?!?/p>

他并不想隱瞞喬蘿,因而回答得沒有一絲的猶豫,同時,他也沒有露出一絲的情緒,當(dāng)然也沒有留出任何的機(jī)會讓喬蘿繼續(xù)發(fā)問。指尖倏落,彈出堅清之響,說:“挑,未彈時手法形如‘龍眼’,彈出后形如‘鳳眼’……”

龍眼鳳眼,龍眼鳳眼,周而復(fù)始的練習(xí)中,喬蘿總算學(xué)會了挑弦。

而自此之后,即便孟茵清醒了,她也沒再教過喬蘿。僅比喬蘿大兩歲的秋白,從這天起,成了喬蘿正式的古琴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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