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被要求侍奉蕭慕白。他雙腿殘疾，性情陰郁暴戾。我為他端茶倒水，為他學(xué)醫(yī)理，

在他身邊待了六年。可蕭慕白始終不愿正眼看我。那年春日，府中來了一位女醫(yī)師。

在她面前，蕭慕白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她問起我們的關(guān)系時，

蕭慕白冷聲回答：「她是我娘找的、伺候我的啞巴丫鬟。」「成日圍著我轉(zhuǎn)，

還妄想攀高枝，可笑?！箍伤恢?，我和世子妃早有約定。我照顧他到及冠之年，

世子妃便放我自由身。我也沒有想過要在府中終老，在約期將至前，我悄悄收拾了包袱。

1遇見蕭慕白之前，我一直住在城外的破廟里。這是個收留孤兒的地方，住持慈悲，

但香火微薄。也有善心人來施粥，但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都食不果腹。印象中，

廟里的粥總是很稀，稀到能看見碗底。忘了是誰先起的頭，總之我們開始爭奪食物。

推搡、哄搶都是常有的事。世子妃來的那天，我們剛好在分粥。

有個女孩從我碗里搶走了一塊菜葉，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立刻把菜葉塞進(jìn)嘴里。

我急得眼淚直流，卻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住持端著一碗白粥，一邊慢慢喝著，一邊搖頭嘆息。

可能是見慣了這種場面，他也懶得管我們。餓著點(diǎn)、瘦點(diǎn)，顯得我們可憐一點(diǎn)，

能多得些善心人的施舍。碰到他心情好，就會多給我們一個饅頭。

世子妃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一身錦衣華服，珠光寶氣。得知她是來選侍女后，

我其實(shí)特別后悔。我知道，貴人們都喜歡伶牙俐齒的女孩，我這個啞巴不應(yīng)該抱有幻想。

可她環(huán)顧一圈，走到我的面前蹲下。她說我眼神清澈，問我愿不愿意跟她回府。

我做夢都想離開這破廟，當(dāng)即跪下磕頭。那天，我搬進(jìn)了世子府。有干凈的小房間，

不愁衣食，幸福來得太過突然。在我滿懷感激之時，世子妃帶我去見了蕭慕白。天色已晚，

他的房間卻點(diǎn)著明亮的燭火。他獨(dú)自坐在輪椅上看書，神情專注而冷漠。明明有人推門進(jìn)來，

他卻頭也不抬，目光沒有半分偏離?！高@是我的兒子，蕭慕白。」世子妃向我介紹，

此刻終于表明來意：「我有自己的孩子，之所以要選個侍女，是因?yàn)樗p腿有疾，

行動不便。」「因著殘疾，他脾氣古怪，身邊的下人總是做不長久。

我想找個貼心的人照顧他。」「蘇落雪，你能做到嗎？」2我知道，

世子妃選我就是為了讓我侍奉蕭慕白。饒是如此，我還是對她心存感激，

畢竟她讓我脫離了那座破廟。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對蕭慕白好。他比我大兩歲。為了方便照顧他，

世子妃安排我住在他院子的廂房里。蕭慕白總是不說話。那些下人在背后議論他，

說他是個廢人，永遠(yuǎn)站不起來了。他們以為他聽不見，其實(shí)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嘲笑聲傳來時，他就皺起眉，緊緊握著輪椅的扶手。周圍的人便更加肆無忌憚地竊竊私語。

我不能理解，這么俊美的少年，什么壞事也沒做，為什么要受這種嘲笑？所以我拿起茶壺，

直接潑在為首那人的臉上。我天天在破廟和人爭搶，打架這種事情再熟悉不過。那天，

我舉著茶壺把嘲笑他的人狠狠教訓(xùn)一頓，嚇得他們?nèi)奸]了嘴。蕭慕白依舊沒有說話，

只是視線落在我的身上，停留兩秒。他很排斥生人靠近，但我總厚著臉皮，守在他的身邊。

漸漸的，他好像適應(yīng)了我的存在。比如，在我給他送湯藥時，會輕點(diǎn)下頭表示知道。再比如，

用膳時會示意我也坐下一起吃。我和蕭慕白關(guān)系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那年秋日。那天是中秋佳節(jié)，

可世子妃忙于應(yīng)酬，沒有回來團(tuán)圓。我偷偷去廚房要了兩塊月餅，想和他一起賞月。

可我沒有想到，那月餅是廚子特意為管家準(zhǔn)備的，里面下了瀉藥想要整治偷嘴的下人。

回房路上，我已經(jīng)隱隱感覺到不太對勁。肚子絞痛如刀割，冷汗直冒。

我將月餅放在蕭慕白桌上，想趕緊回房找些止瀉的藥。正準(zhǔn)備離開時，

一言不發(fā)的蕭慕白忽然拉住我的袖子。我回頭看向他，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也不太對。

他指了指月餅，又指指自己的肚子，眉頭緊皺。顯然，他也吃了那有問題的月餅。

我連忙去找大夫，可府中的大夫今夜都外出了。蕭慕白疼得臉色煞白，額頭冷汗直流，

整個人蜷縮在輪椅上。我急得要命，卻發(fā)不出聲音求救。最后只能攙扶著他，

一點(diǎn)點(diǎn)挪到床上。我找來熱水和毛巾，學(xué)著平日里見過的法子，給他熱敷肚子。那個晚上，

我們兩個都疼得厲害，卻相互照顧著熬過了那一夜。第二天，我是在他床邊的椅子上醒來的。

映入我眼簾的是他關(guān)切的目光。回想起昨晚的事，我忍不住紅了臉。

在我以為這份陪伴已經(jīng)讓他接納我的時候，柳如煙的出現(xiàn)卻打破了我的幻想。

3柳如煙是新來的女醫(yī)師。她醫(yī)術(shù)精湛，容貌出眾，最關(guān)鍵的是，她專治蕭慕白的腿疾。

她來的第一天，蕭慕白就展現(xiàn)出了我從未見過的積極。他主動詢問治療方案，配合檢查，

甚至還會淡淡地笑。而我，依舊是那個在角落里默默倒茶的啞女。柳如煙看向我時，

眼中帶著好奇：「這位姑娘不會說話嗎？」蕭慕白淡淡回答：「她是我娘安排的侍女，

天生啞巴?！埂覆贿^現(xiàn)在有你在，她的存在就不那么必要了?！孤牭竭@話，我心如刀絞。

這六年來的朝夕相處，在他眼中竟然只是「不那么必要」。

柳如煙倒是善解人意地說：「慕白哥哥，她照顧了你這么久，應(yīng)該很辛苦。」

蕭慕白看了我一眼，眼中沒有絲毫溫度：「的確辛苦了，畢竟伺候一個廢人確實(shí)不容易。

」這句話如同利劍刺進(jìn)我的心臟。他永遠(yuǎn)不知道，在我眼中，他從來都不是廢人。

他是讀遍群書的才子，是下棋從不輸?shù)闹钦撸菚谖疑r悄悄讓廚房煮白粥的溫柔少年。

可這些，他都不知道。從那天起，柳如煙就成了院子里的?？?。她每日來為蕭慕白治療，

兩人總有說不完的話。而我，開始被蕭慕白有意無意地冷落。以前他會等我一起用膳，

現(xiàn)在他只和柳如煙對坐。以前他會在我打掃時和我比手勢，現(xiàn)在他連正眼都不看我。

最痛苦的是，我親眼看著他為了柳如煙努力站起來。那天他扶著床沿掙扎著想要站立，

雙腿顫抖著支撐身體。柳如煙在一旁鼓勵著他，眼中滿是欣喜。而我站在門外，看著這一幕，

眼淚無聲地滑落。我終于明白，在蕭慕白心中，我永遠(yuǎn)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侍女。那天夜里，

我收拾好了自己僅有的幾件衣物。既然他不需要我了，那我也該離開了。

4我選擇在一個雨夜離開。那天蕭慕白的腿疾發(fā)作，疼得厲害。柳如煙已經(jīng)回家，

府中只有我在照顧他。我像往常一樣為他熬藥，為他**酸痛的腿部。他疼得滿頭大汗，

卻咬牙不肯出聲。我心疼得要命，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終于熬到他睡著，

我悄悄收拾包袱準(zhǔn)備離開。可剛走到院門口，

就聽見他在房中喊我的名字：「落雪……落雪……」他的聲音透著痛苦和慌亂，

像是在做噩夢。我猶豫了片刻，還是放下包袱回到他房中。他在夢中伸手四處摸索，

似乎在找什么。我輕輕握住他的手，他便安靜下來。那一刻，我忽然舍不得離開了。

可天亮后，現(xiàn)實(shí)又重新將我拉回。柳如煙來得很早，手里還拎著親自煮的粥。

她溫柔地喂蕭慕白喝粥，兩人說著我聽不懂的醫(yī)理。我站在一旁像個多余的人。

蕭慕白甚至都沒有看我一眼，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午后，世子妃來了。

她看著院中的情形，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她走到我面前，輕聲說：「落雪，你跟我來。

」我們來到她的書房，她讓我坐下?！嘎溲?，你照顧慕白已經(jīng)六年了，很辛苦。」

我搖搖頭，表示不辛苦。她嘆了口氣：「可是你看，現(xiàn)在有了柳姑娘，

慕白的腿疾有了起色，人也開朗了許多。」「你總不能一輩子都做他的侍女，

女孩子家還是要有自己的人生?！顾D了頓，繼續(xù)說：「我已經(jīng)為你在城中買了一處小院，

還有一些銀兩，夠你過下半輩子了?！埂附袢漳憔桶岢鋈グ?，

也算是給慕白和柳姑娘一些空間?！刮毅对谠?，想要拒絕。可她擺擺手：「這不是商量，

是命令。」「你照顧慕白這些年，我心中有數(shù)。但現(xiàn)在他不需要你了，

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咕瓦@樣，我被趕出了生活了六年的世子府。離開時，

蕭慕白正在和柳如煙下棋。他們專注地看著棋盤，沒有人注意到我的離開。雨還在下，

打濕了我的衣裳，也打濕了我的心。5離開世子府后，我住進(jìn)了一間簡陋的小院。

世子妃給的銀兩確實(shí)不少，足夠我過安穩(wěn)的日子?？晌业男膮s空落落的，

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我開始學(xué)著過自己的生活。白天去集市買菜，

晚上在院子里看書。書是蕭慕白以前讀過的，世子妃讓人一并給我?guī)淼?。每?dāng)翻開書頁，

我總能想起他埋頭苦讀的樣子。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平靜。

直到那天，我在街上遇見了蕭慕白。他坐在輪椅上，柳如煙在他身邊，

兩人正在看街頭的雜耍。蕭慕白的臉上有我從未見過的笑容，那樣放松，那樣快樂。

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們，心中五味雜陳。原來，他也會笑得那樣開心。原來，

我的離開對他來說真的無關(guān)緊要。我正要轉(zhuǎn)身離開，卻被柳如煙發(fā)現(xiàn)了。她朝我揮手，

笑著喊道：「落雪！真巧呢！」蕭慕白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我，神色復(fù)雜。

柳如煙熱情地讓我過去和他們一起看雜耍。我搖搖頭，指了指相反的方向，示意我還有事。

蕭慕白開口了：「蘇落雪，過來?！顾恼Z氣還是那樣清冷，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yán)。

我只好走了過去。柳如煙拉著我的手說：「慕白哥哥總是念叨你，

說你一個人住會不會不安全?！刮铱聪蚴捘桨祝麉s避開了我的目光。

「你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他問道。我比了幾個簡單的手勢，表示一切都好。

柳如煙在一旁替我翻譯：「她說很好，讓你不用擔(dān)心?！故捘桨c(diǎn)點(diǎn)頭，沒有再說什么。

那天我們一起看完了雜耍，然后各自回家。我以為這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

卻沒想到這是新一輪痛苦的開始。6自那次街頭相遇后，

蕭慕白開始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我的小院附近。有時候是在集市買菜時遇見，

有時候是在黃昏時分看見他的輪椅停在巷口。他從來不主動和我說話，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我。

我也裝作沒有看見，該干什么就干什么。這種奇怪的相處模式持續(xù)了一個月。直到那天夜里，

有小偷翻墻進(jìn)入我的院子。我一個女子，怎么可能是成年男子的對手。

小偷拿刀威脅我交出銀兩，我嚇得渾身發(fā)抖。就在這時，院門突然被推開。

蕭慕白坐著輪椅出現(xiàn)在門口，手中拿著一把劍。「放開她?！顾穆曇衾涞孟癖?。

小偷看見有人來，慌忙劫持我要往外跑。蕭慕白抬手就是一劍，劍光閃過，

小偷的手腕被劃破。他痛呼一聲松開我，捂著傷口跑了。我癱坐在地上，

還沒從驚嚇中回過神來。蕭慕白滑著輪椅來到我面前，伸手要扶我起來。我下意識地退縮，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改銢]事吧？」他問道。我搖搖頭，表示沒事。

然后我用手勢問他為什么會在這里。他沉默片刻，才說：「我……我擔(dān)心你一個人不安全?！?/p>

「所以這段時間一直在暗中保護(hù)你。」我愣住了，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繼續(xù)說：「蘇落雪，你回府里來吧?！埂敢粋€女子住在外面確實(shí)不安全?！刮覔u搖頭，

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做了個分開的手勢。意思是我們已經(jīng)分開了，沒必要再糾纏。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你這是什么意思？」「我讓你回來是為了你的安全，不是別的。

」我站起身來，從屋里拿出紙筆，寫下一句話遞給他：「公子已有心上人，

落雪不便回府?！顾赐赀@行字，臉色更加陰沉：「心上人？你是說柳如煙？」

我點(diǎn)點(diǎn)頭。他冷笑一聲：「可笑，我什么時候說過她是我的心上人？」我愣住了，

不明白他這話是什么意思。他看著我的眼睛說：「蘇落雪，你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

7蕭慕白的話讓我徹底懵了。如果柳如煙不是他的心上人，那他為什么要對她那么好？

為什么要在她面前努力站起來？為什么要讓我離開？我拿起筆，

在紙上寫道：「那公子為何要趕我走？」他看到這行字，

臉上閃過一絲痛苦：「不是我要趕你走，是我娘的主意?！埂杆f你一個姑娘家，

總不能一輩子做侍女。」「她要為你找個好人家，讓你嫁人過正常的日子?！?/p>

我心中一震，原來是這樣。那我這段時間的怨恨豈不是全錯了？

我又寫道：「那公子對柳姑娘……」他看了看這行字，苦笑道：「她只是大夫，

我對她客氣一些有什么不對？」「況且她能治好我的腿，我總要配合治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