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中，澹臺神明話音剛落，天際之上，諸方勢力面面相覷，左右顧盼，卻無一人率先動作，場面陷入詭異的僵持。

天上三尊彼此對視，眼中似有思量。

白芒法相微微皺眉，看向青芒法相：

“儒生，我且問你，你真有把握確定，那物件就在他手上？”

其神色凝重，目光微微一沉：“十之有六！”

就在此時，一直沉默的佛像陡然開口：“也就是說，二位對于此事，都還不能確定？真是荒唐！貧僧今日算是陪你們胡鬧一趟了?！?/p>

說罷，佛像緩緩睜眼，目光如電，掃視一圈諸方勢力，緊接著，悠悠佛音傳遍四方：

“阿彌陀佛，澹臺施主決心護子，貧僧又怎會不通人情？我佛慈悲，今日之后，望施主善用這份力量，為蒼生謀福祉！”言畢，佛像瞬間化為一道柱狀金光，直破云霄，消失不見。

青白兩尊法相一時神色復雜：

“孔仲儒，你打算怎么做？！”

青光儒仕卻淡然一笑：“呵，黃雀伺蟬的道理，你不會不懂?！?/p>

“他媽的！那和尚見狀說了幾句漂亮話就溜之大吉了！”

青芒法相手中折扇“啪”的一聲合上，整個身形瞬間化作一道青光，也沖天而去：“如今，那物件若真落入澹臺山手中，也未必是壞事。燙手山芋可不是那么好拿的，成了眾矢之的，還愁沒有辦法么？”

見此，他朝著虛空狠狠揮舞幾下拳頭，也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天際。

此刻，天空之上，僅余四方勢力。隨著那三尊法相消失不見，原本翻涌不休的天空漸漸恢復平靜，趨于正常。

四人緩緩飄落至地面那破敗不堪的古陣之中。

“霆霓劍城，宇文邕?！弊弦吕先寺氏乳_口，聲音低沉而有力。

“秀春山，風庇閑?！贝鹪挼氖且晃簧碜诵揲L細挑的英氣中年。

“昭陽巔，軒轅鴻漠?！眲κ可裆渚?，自報家門，周身散發(fā)著一股肅殺之氣。

“靜清谷，王陽容?！弊詈蟀l(fā)聲的是身材魁梧壯碩之人，背后背著一把纏滿繃帶的寬大巨劍，面容堅毅，給人一種沉穩(wěn)可靠之感。

四位來客，衣著、樣貌與年紀各不相同，卻毫不避諱，依次朝著澹臺神明道出自己的來歷名號。

澹臺神明神色端莊，不見絲毫波動，微微作揖還禮后，開口說道：“幾位的名諱，在下自是耳聞。諸位今日現(xiàn)身，莫不是也想要向在下討要那件東西？”

名叫宇文邕的紫衣老者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澹臺老弟，何必這般小心翼翼呢，你如今機緣傍身，我等應當恭喜才是啊。”

軒轅鴻漠緊接著插話：“就是，此物在澹臺兄手中，那三位圣人也不好搶奪，呵呵?！?/p>

“這寶貝可掀起了不小的波瀾，澹臺老弟造化非凡，我等又怎會再做文章。”風庇閑雙眼微瞇，陣陣輕笑。

“得了得了，三個老東西真是聒噪?！逼溟g一位老婦人杵著根桃木杖，沒好氣地叫罵著。隨即又將頭轉(zhuǎn)向另外一邊，臉上帶著幾分犀利：“這回你澹臺山日后要熱鬧了，也活該！連自己的女兒都管不住?！?/p>

老婦人又將頭向著中年身后那位白衫青年看去，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辨的情緒：

“這位，就是澹臺山那個叫澹臺君行的臭小子了吧？還真是個小白臉，難怪那么招人喜歡。”

聽到這般對話，站在青年一旁的那位身著綠衣纖紗的纖纖俏女，雙頰瞬間變得通紅，慌張跑至老婦人的身旁，雙手不自覺地揪著衣角，扭扭捏捏地小聲輕喃：

“曦木奶奶！行啦！”

婦人這才轉(zhuǎn)過頭，沒好氣地狠狠瞪了瞅女子一眼:“看來丫頭還沒滿二十，就長大了??？”女子扯著她的衣角，卻說不出話來。

一時間，澹臺神明的神色也有些尷尬，而一旁的澹臺君行卻是一臉茫然，客氣行禮：“前輩言重了……”

談話間，那女子不自覺地悄悄偏過頭，斜著眼，一點點朝青年的方向偷瞄過去?？刹艅偲骋娗嗄甑拇笾螺喞?，她便像受驚的小鹿一般，迅速撤回視線，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臉上泛起淡淡潤紅。

宇文邕輕捻胡須，笑道:“我等為寶而來，如今物有其主，那我等也不再作叨擾了。”

說罷，其余幾人亦緩緩消失在了此處。

然而中年卻未喘下氣來，在他的感知深處，自面前四位離開之后，仍然有三位極其磅礴的氣息存在，死死佇立于某處空間之中。

直至在幾人離開的數(shù)息過后，那三道不凡的氣勢，才淡淡的消失在他的感知之中。

男子神色復雜，如今看來，自己倒像是成了各方互相牽制的天平，平衡著每一股勢力的野心。

“如何，打算回山嗎？”男子向著青年輕聲問道。

青年神色淡然，輕輕搖了搖頭。

“當年你師父的事……我很抱歉?！?/p>

澹臺君行依舊表情平靜：“過去的事不必再提，當初，師父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山主不必為我擔心，時機到了，我自會回去?！?/p>

頓了頓之后，他又用神識傳音，輕聲道，“關于這件事，我還有話與山主將……”

聽到這番話，澹臺神明的臉色微微劃過幾弧驚異之色，隨后輕輕點了點頭。

最終，兩人亦是化作兩道劍氣白虹，朝著不同方向飛馳而去。

————

乾清山頂峰，映月湖。

此地正浸月色，宛如一座靜謐的塢地。地面上，筆直青翠的竹子肆意生長。于竹林的正中央，一方大大的湖泊宛如明鏡般鑲嵌其中。

湖心島上，端坐著一位白衣居士，其頭上戴著一頂斗笠，手中握著一副釣竿，面色平靜地凝視著寂靜的湖面。

突然，一道白色流光自天而降，悄然落在居士身后:

“先生?！?/p>

“小丫頭沒事吧？”

澹臺君行放慢語調(diào)，全然沒了先前的冷淡：“多謝先生之前的提醒，去得還算及時，并未讓她遇險。但，不知她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p>

居士微微點頭，不再說話。

青年微微皺起眉，反問道：“先生不問我‘春風劍?！?？”

前者淡笑道：“此事應該和那丫頭沒有關系。況且，此行我只是讓你去保護好她，其余的事，你不必太過操心?！?/p>

青年聽后，沉默不語。

白衣居士將釣竿輕輕放在身旁，緩緩站起身來，微笑著看向青年：

“君行，你的悟性很好，有些東西，即便我沒與你講過，你大概也略知一二。但是，一個人若總是想得太多，把自己逼得太緊，并非好事。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關于這一點，你始終學得不甚很好，不是嗎？”

說罷，他輕輕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而后緩緩向后方的竹林走去。

數(shù)日之后————

在澹臺山一處名為“春不庭”的地方。

連綿的山間，布滿了許多奇異不一的花田庭海，其間錯落有致地分布著數(shù)座長廊閣殿。

朱漆描金的螭紋帳幔輕垂，殿閣內(nèi)縈繞著裊裊沉水香。

少女斜倚在云紋臥榻上，鴉青鬢發(fā)散亂，蒼白如紙的面龐映著茜紗宮燈，連唇色都褪成了霜雪般的淡色。腕間金鑲玉鐲隨著說話的動作輕晃，發(fā)出細碎聲響。

澹臺神明執(zhí)一盞青瓷茶盞***在梨木榻邊，他目光沉靜地凝視少女，偶爾輕抿茶盞的動作帶著幾分從容，將殿內(nèi)浮動的不安盡數(shù)斂入眼底。

“……這些，便是我這次出行的經(jīng)歷了。”

他微微皺眉，若有所思：“沒想到春風劍冢的傳聞竟然是真的。我原本以為，他們是故意編造謊言作為借口，目的是加害于你?！?/p>

澹臺神明指尖摩挲著腰間玉佩，沉聲道:

“真龍現(xiàn)世何等驚天動地，若當真有此異相，怎會獨獨只有你一人察覺？況且以你和李淵的修為，莫說降伏龍種，自保都未必周全。這一路太過順遂，還有那能共享修為的秘術，分明是算準了會有人上鉤?！?/p>

他忽然抬眼，眸中寒芒閃爍，“定然是有人在暗處設局，竟敢算計到我女兒頭上，這筆賬，我定會討回來！“

說到此處，他周身氣勢驟然迸發(fā)，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松開拳頭，語氣也隨之柔和下來：“你且安心休養(yǎng)，借著曦靈送來的藥不出半月便能痊愈。日后行事，切不可再如此莽撞?！?/p>

少女的神情有些異樣，她低垂著頭，臉上滿是難過之色：

她蜷縮在錦被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指節(jié)泛白：

“爹，若我不曾負氣離開澹臺山，若我沒有莽撞踏入那片天地……”

“若我能再強一些……”

她肩頭劇烈起伏，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那個少年，是不是就不會……”

話音未落，滾燙的淚珠已簌簌墜落，洇濕了袖口。

看著女兒這般模樣，澹臺神明心中一陣酸澀，他輕柔地撫摸著少女的后腦勺：

“秀秀，天地大道如長河奔涌，有些浪濤即便傾盡全力也難以阻擋。昨日種種，無論是非對錯，皆已化作覆水難收的前塵?！?/p>

“爹想告訴你，我們改變不了已經(jīng)發(fā)生的過去……但未來的樣子，卻掌握在當下的我們手中，是可以靠我們的雙手去塑造的。為了不再重蹈昨日的痛苦，好好把握今天，這便是我們不斷前行的意義?！?/p>

“我……我……”

少女的嘴唇微微顫動，帶著哭腔的低喃從她口中傳出。

“好啦，等你傷養(yǎng)好了，爹聽你慢慢說，不急?！?/p>

“我……”

少女繁復地吐著同一個字，斷斷續(xù)續(xù)，哽咽脖頸似乎就要噴涌，

“我直到最后，都沒有告訴他，我的名字……”

話一出口，她的哭聲就像決堤的洪水，洶涌澎湃，再也無法抑制。

此間之外，另一處高山巔頂。

濃厚的月色傾灑而下，為四周鍍上一層銀輝。木亭里，一白衫男子***石臺，雙目微閉。

男子陡然睜眼，卻見自己的對立面，已端坐一位青衫秀俊之人。白衫男子見狀，連忙起身：“公子?！?/p>

他開口問道：“公子可成功取到那件物件了？”

青衫男子輕輕搖了搖頭，神色古怪。

“公子，發(fā)生了何事？”

其微微瞇起雙眸，眸光深邃幽遠，答非所問：

“想當年，‘春風’神劍乃是追隨神君四處征戰(zhàn)的神兵。‘平一’之役后神君卻離奇消失，這把神劍也被人族設法封印起來，想必連它的意識也遭到了禁錮?？僧斘姨と肽瞧衩乜臻g之時，卻驚異地發(fā)現(xiàn)……它竟然已認了新主?！?/p>

這一番話語過后，白衫男子雙目圓睜：“公……公子，您的意思莫不是……，‘神君’他回來了？！”

青衫男子神色平靜，微微皺眉，沉吟片刻后緩緩開口：“我也不敢妄下斷言。雖說僅憑這把神器還不足以確鑿地證明，但以神君的實力，我始終無法相信他會如此輕易地隕落于世?！?/p>

白衫中年臉上露出幾分詫異之色：“公子，那您此后有何打算？”

青衫男子微微頓了頓，望向遠方，語氣沉穩(wěn)而有力：“如今不過是有了這樣一種可能罷了。天道變幻無常，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倘若那新主并非神君，我自會親自將神劍取回。”

他微微頷首，臉上卻露出一抹輕蔑之色：“自神君于‘平一’之役后，那些人族便再也沒了往日的囂張氣焰?！?/p>

說到此處，那雙眼中閃過一絲厭惡，語氣愈發(fā)不屑：“人間處處彌漫著私利的腐臭氣息，狡詐奸邪之輩橫行無忌。簡直連螻蟻都不如！”

青衫男子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語氣悠然：“可這螻蟻之中，也不乏有大個兒的?！?/p>

后者面色瞬間一沉，臉上滿是憤懣之色，顯然極為不悅：“當日我著實未曾料到，那看似毫不起眼、僅僅修煉了千年的小小人族，竟能施展出那般詭異的劍意招式！”

說到此處，他臉上青筋暴起，又對著眼前的青衫男子深深頷首，言辭中滿是自責：“都怪屬下無能，竟將公子的大計延誤了整整千年之久！實在罪該萬死！”

看著這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青衫男子似笑非笑:“白澤，不管是百年，千年，就算是萬年，既是賭約，輸了便要認的?！?/p>

其狹長的眼眸微微瞇起，流露出一絲探究的意味：“白澤，依你之見，那日倘若他與我正面對峙，勝負幾成？”

他斬釘截鐵地答道：“君上六，其四?！?/p>

青衫俊士肩披如墨秀發(fā)，聞言輕輕一笑，緩緩舉起手中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喉結(jié)微微滾動：“一個小小的人族，竟能有四成贏我的勝算，當真是不容小覷啊?！?/p>

他突然將目光投向長空:

“時光荏苒，一晃已過千年……此前，我一直信守約定，如今，你的棋局時限已至。雖不知你心中究竟有何盤算，但……”

他頓了頓，露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也該輪到我落子了。”

喃喃念出最后一句時，他的目光漸漸變得迷離起來。

一陣微風悄然拂過，青衫男子身形一閃，化作點點細碎的星光緩緩消散。只留下名叫白澤的男子，獨自佇立在原地。

“如今近在咫尺，難道真要就此放手？”話音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裹挾著幾分不甘與遲疑。

“他很像神君?！?/p>

白澤聞聲側(cè)身，只見一道婀娜身影自陰影中緩步走出。

他猛地旋身，墨色廣袖帶起凌厲風聲，眼底寒芒迸射：“藏頭露尾的東西，也敢在此窺探！”

女人指尖捻著玄色大氅，笑意卻比春溪更柔：“瞧你這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倒像是我欠了你八百年似的?！?/p>

她緩步上前時銀鈴輕響，發(fā)間碎玉隨著步伐輕顫，“不過是見月色清寒，怕你這鐵石心腸的人，凍壞了心肝兒?！?/p>

他未作言語，身影已化作流螢消散在廊角。

女人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喃喃低語裹著嘆息碎在風里：“若你能有真有個三分人氣，那也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