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朵和麥雪走了以后不久他就收到了公司分部的就職信，職位是新開發(fā)地產(chǎn)的項目經(jīng)理，結(jié)尾處是林木峰的親筆簽名。信寄去了夏齊的家，傅野收到信的候覺得特別的可笑，林木峰用這樣的方式，向他宣戰(zhàn)了，而傅野卻連他們戰(zhàn)爭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他覺得自己被稀里糊涂的卷進了一個漩渦的最中心，那里風(fēng)平浪靜，而事實上周圍早已經(jīng)風(fēng)起云涌，一片狼藉。

傅野進公司的那天，穿了一件灰色的呢子外套，牛仔褲和白色板鞋，他沒有打卡簽到，而是在下午3點的時候直接走進了會議室參加了他入職會。傅野用這樣的方式回應(yīng)了林木峰的挑釁。

進屋的時候，會議室里已經(jīng)坐了滿滿的人，林木峰坐在主座上，邊上是留給傅野的空位。林木峰看見姍姍來遲的一身休閑裝扮的傅野，沒有說話，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徑直走向位子落座，屋子里靜的出奇，林木峰似乎沒有介紹傅野的意思，向他示意了一個眼神。

傅野站起身來，毫無懼色的開了口，“夏齊，大家手頭項目的新任項目經(jīng)理，今年瑞士留學(xué)畢業(yè)”。然后鞠躬落座。

屋子里不知安靜了多久，忽然有人帶頭領(lǐng)掌，這才響起了尷尬又熱情的掌聲。

會議以林木峰的一句“傅野很優(yōu)秀，熟悉業(yè)務(wù)的程序會很快跳過的，我想在一個月后的競標會上看到你真正的實力”而結(jié)束。

人群很快鳥獸作散，傅野坐在空曠的會議室里面，他看著窗外28層下的街道、人群、車輛還有穿城而過的江水，他忽然覺得這個城市渺小的就像小時候用積木搭出來的房子，這個闊氣的傅氏集團的大樓就像里面的一個零件，它是缺其不可還是毫無用處，全憑搭積木的人對房子的設(shè)計。而他和夏齊，其實什么都不是。

而在對面一間的辦公室里，林木峰透過玻璃門看著傅野的背影，溫和但剛毅，他深知又確信著，這棟大廈里的一切都會在不久的將來迎來一場翻天覆地的震蕩，這就如同一個王朝的有易主，你是一朝天子還是階下亡囚，也許根本不會取決于你的才能或者身份。

公司里幾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傅野的來歷，都在議論著這個年輕冷峻的小子究竟是憑著什么一入公司就擔(dān)起一個幾億運營資金的大項目，他們中有人在等著看他的能耐，有人在等著看他的笑話，但其實更多人更感興趣的卻是林木峰究竟是哪個隊列里的一位。

而就在僅僅幾天后，傅野就以他新任項目經(jīng)理的身份召開了一個面對公司各部門的大型項目研討會，他的行為看起來似乎不僅僅是人們口中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一個量級夠大的深水炸彈。

傅野的會議不精彩但也不是雞肋，林木峰淡淡的看著臺上的傅野對這個項目精練而直白的分析。沒有人覺得他提出的報告和指出的問題是耳目一新并且出其不意的，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也沒有人能在他的話里找到紕漏和不妥。

傅野不容反駁的嚴密里，是對整個傅氏的下馬威，這里面當(dāng)然也包括林木峰。

林木峰終于確定了，傅野不是他揣測中那個只會與他爸爸傅振海頑固反抗的闊少，他在瑞士的4年里，也許沒做完他一直想做的事，但卻一定做完了他身為傅氏接班人該做的事。

林木峰突然覺得，又有壓力又有些驚慌，還有些蠢蠢欲動中的欣喜。

這個北方小城的陽光愈發(fā)的溫暖起來，偶爾曬在陽光里總會讓人有種夢境里的錯覺，好像自己身處的生活都是不真實的，像氤氳在沙漠里的海市蜃樓，怎么跑也跑不到，越迫切就越遙遠，偶然的一不小心有會消失的不留痕跡。

傅野常常透過深夜辦公室玻璃窗看到里面映出自己的臉，就會覺得連自己都不真實起來。

有時候他覺得他是傅野，但是在20幾年的掙扎和反抗中敗下陣來，成為了那個他始終抗拒著的但卻本該如此的傅野；有時候，他覺得他是夏齊，每天回到家是夏媽溫暖的詢問，他們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買菜，一起打掃房間，這些都本該是屬于夏齊的一切；有時候，他覺得他還是自己，偶爾他會收到Emma發(fā)來的郵件，里面是阿爾卑斯山初春乍暖的樣子，偶爾傅朵在畫畫的時候打電話給他，什么也不說，他只能聽見電話那邊筆尖落在紙上沙沙的聲響，偶爾會看到麥雪發(fā)在夏齊郵箱里的信，一段尚未填詞的曲子，一張上海細雨微涼的清晨。

但更多時候的他是迷茫的，他不知道某個時刻的自己是誰，或者會成為誰。

一星期后，傅野把重新做好的資金預(yù)算報告放在林木峰的桌子上的時候，突然瞄到了電腦旁擺放的林木峰和夏齊的合影。一瞬間，傅野覺得有股像電流一樣的東西從腳尖快速的用上頭部的神經(jīng)里，他覺得自己有種忽然從夢中猝醒的感覺。

他在好長一段時間里都忘記了，林木峰另外一個對于傅野更重要的身份，夏齊同父異母的哥哥。

林木峰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傅野正拿著照片站在那里，他看不清楚傅野的表情，他開始覺得一種隱隱的焦躁和憤怒在心口蔓延至全身。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林木峰也忘記了，傅野答應(yīng)留在這里最重要的原因，他要成為夏齊。

林木峰保持著貫有的冷靜和理智，不急不緩的走上前輕輕的把照片從傅野的手上拿過來，不偏不移的擺放在原來的位置上。

“報告我看完了再找你談”，他坐下后抬眼不容置疑的看著傅野。

“你和夏齊感情很好？”

“傅野，我們達成共識，我給了你留在這里的借口，你答應(yīng)我進來公司上班，我們的交易僅限于此”，林木峰像一只察覺到有人入侵到自己領(lǐng)地里的警覺的獅子，他囂張跋扈的背后卻是如洪流一樣奔涌而至的不安。

“你為什么就那么輕易同意我以夏齊的身份留在這個城市，為什么要親手送我進公司成為你的威脅？”，在問出這些話之前的一秒，傅野都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他突然惶恐起來，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巨大的黑洞了，找不到出口，這也許是個陷阱，也許是個威脅，也許是個生機，也許僅僅是個前奏。

“傅野，你在答應(yīng)我的時候，可沒有問過這么多的為什么，所以你已經(jīng)失去了這些權(quán)利了”。

林木峰的身后是28層上巨大的落地窗，放眼望過去是一片空洞的藍，傅野逆著陽光看著他的臉，在離他不到半米的地面上就是窗邊那棵巨大綠色植物籠過來的影子。

“傅野”

“麥雪，我需要你回來”

幾天后，傅野站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咖啡廳的門口，看見了坐在里面的麥雪。

“你……”

“我很好”

“傅朵她……”

“她很想你”

傅野想學(xué)著夏齊的樣子在和認識的人重逢時寒暄幾句，但這卻不是他擅長的習(xí)慣。

麥雪看著他窘迫的樣子，笑了笑，這是傅野第一次看見她的笑，干凈又明亮，帶著夏齊的影子。

“傅朵會經(jīng)常來找我，我們買了花生冰坐在上海的弄堂里吃，她說那是你和她的秘密基地”，麥雪像一個久違的老友沒有鋪墊的陳述起自己的生活。

傅野沒有回答，麥雪看著他一臉期待的表情。

“她冬天在這里畫的畫有些獲了獎，其中一幅是一個男子站在大雪里的背影，我想是你，你知道么，她畫畫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夏齊”

傅野也隨著她笑了笑，這是這么久以來他第一次會在提到夏齊的時候臉上露出淡淡的笑。

“麥雪，林木峰和夏齊……”

她略有些驚異的看著傅野，“上次在醫(yī)院之后你們又見過？

傅野突然覺得不知道從何說起，他不知道該怎么和麥雪解釋他和林木峰在同一間公司共事，而這件公司卻是他家的產(chǎn)業(yè)這個事件，甚至他都不明白林木峰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攪進他本來就亂作一團的世界里。

于是，他頓了頓，說，“他經(jīng)常會來看夏媽”

麥雪收回了詫異，欲言又止，但還是開口了。

“木峰比夏齊大6歲，木峰的媽媽才是他們父親的妻子，坦白說就是夏齊是私生子，但是林豪，就是夏齊的爸爸并不愛夏媽，她只是個可憐而執(zhí)著的愛情犧牲品。夏齊5歲以前都是在林家生活的，后來木峰的媽媽忍受不了夏媽因為看望夏齊頻繁的出入林家，就讓她把夏齊帶回了身邊。但是木峰一直把夏齊當(dāng)?shù)艿艿?，夏媽也很疼他，所以木峰背著父母和他們來往著”?/p>

傅野有點不相信麥雪口中的林木峰，但也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身份和理由反駁。

“那他，為什么不反對我在夏媽面前假裝夏齊？”

麥雪突然停下了手里攪拌咖啡的動作，她的手一點一點的握成了拳頭，緊緊的，又緊緊的。傅野注視著她的動作，任憑寂靜在他們周圍蔓延，然后他轉(zhuǎn)頭好像看見了窗外那一片一片春意盎然的生機里，隨之日漸蘇醒的一切。

“因為我，是我要求他不要阻止你的。我說過我不會把任何人當(dāng)作夏齊，但是我無法承認的是這里本該夏齊承擔(dān)和照顧的一切，最無法面對的是這個被他扔下的已經(jīng)殘破不堪的麥雪”

“傅野，你是我的救命稻草，如果你沒有出現(xiàn)，也許我真的會去瑞士找他了”

“林木峰不會拒絕我的任何要求，哪怕是我讓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陌生人去頂替他最喜歡的弟弟”

“因為……，他愛我”

“我利用他對我的愛，提出了最后一個也是最殘忍的一個請求，而這個請求的原因卻是，我愛夏齊，他的弟弟”

“傅野，你看，我是不是很壞，很壞，很壞，很壞……”

傅野覺得，在這座城市里，他開始一天一天的觸碰到了一些血淋淋的事實，而那些本與他無關(guān)的愛與恨，卻日漸成為了他不得不面對的生命里的一部分。

傅野終于完全忘記他自己究竟是誰，終于再沒有理由讓自己可以瀟灑的想結(jié)束就結(jié)束這里的一切，終于感覺這座城市里的江水、大風(fēng)和那些春天枯枝上蓄勢待發(fā)的芽苞都融進了他的生命。

傅野忽然又看見了阿爾卑斯山溪谷里閃亮的冰塊，又感覺到了那一陣一陣從大洋深處吹進冬季溪谷里的季風(fēng)。他仿佛正坐在Emma的閣樓里，等著滑雪歸來的夏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