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辭從西北回來之后好像更忙了。

也可能是因為還在生我的氣，所以他有好幾日都不來永寧宮了，不過我想著，這樣也好。

但后宮都是一些見風(fēng)使舵的人，他們覺得我這樣的出身，若不是仗著暮辭的寵愛，在后宮定是立不了足的。

所以暮辭這幾日對我冷淡，再加上有太后授意，宮里的用度開始有人克扣。

小七選擇留在了永寧宮，她有些看不下去：“皇后宮中的用度也敢克扣，這幫人也太過分了?！?/p>

我倒是不計較，小七看我的神情有些奇怪：“娘娘，您和從前不一樣了。”

是啊，我幼時入宮，那時景宴還不是皇子，他的母妃又剛過世，內(nèi)務(wù)府克扣他碳火的時候，我回家偷過父親的長槍就要替景宴出氣。

如今只是覺得心氣沒了。

我近來身子越來越不好，我陷入昏迷的時候，太醫(yī)在我的藥里發(fā)現(xiàn)了長生花的毒。

暮辭守著我：“近來身子不好，為何不讓他們告訴我？”

我搖著頭：“不礙事的?！?/p>

“姝寧，長生花的毒，你能識的出來的對不對？”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幼時讀書，四書五經(jīng)我是一樣都不愛學(xué)，卻唯獨對藥理甚是好奇，從前王城的公子哥們沒少遭到我的毒手。

甚至景宴還誤食過我新調(diào)的藥拉了好幾日的肚子。

我又想起來景宴了。

小時候我倆常在一起闖禍，被抓到后他就會攬下所有的責(zé)任，時間久了還落得個跋扈的名字。

但他不在乎，他總是說：“姝寧，只要是你覺得開心就好了。”

他這個人，不聰明，永遠(yuǎn)不把他自己放在第一位。

那日，暮辭給我蓋了蓋被子同我講了許多的話。

他說：“姝寧，我是十二歲就被送去北疆的，被發(fā)配到那樣苦寒之地的皇子是沒人看得上的，所以，起初，他們沒人愿意同我說話。

后來我比誰都要努力，戰(zhàn)場上，我永遠(yuǎn)沖在前面，他們開始把我當(dāng)成高高在上的戰(zhàn)神，還是沒有人愿意靠近我，同我說話。

剛回王城的時候，王城的這些世家公子小姐們也都躲著我，只有你，只有你每日里都來我府中鬧騰，那是我生命中最熱鬧的時光?！?/p>

末了，暮辭問我：“所以，姝寧，你能不能多陪陪我，哪怕你心里不是只有我，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多陪陪我?！?/p>

暮辭說這話的時候幾乎是用著懇求的語氣。

我有些心疼暮辭，我不能想象他那樣的年紀(jì)被丟到北疆成長為一代常勝將軍到底吃了多少苦。

末了暮辭告訴我：“姝寧，我處置了那些克扣永寧宮用度的宮人，還有，太醫(yī)說，你有喜了?！?/p>

我摸著自己的肚子陷入沉默，這個小孩子啊，來的可真不是時候。

但我還是答應(yīng)暮辭我會照顧好自己，我們會有一個健康快樂的孩子。

暮辭那時很高興。

后宮上上下下都得了賞賜。

我宮里的宮人們也開始期盼著我腹中孩子的到來。

尚衣局里送來一批一批的衣服，我知道暮辭怕我沒了心氣，所以希望我看著這些小玩意能多些力量。

我心里，也確實多了許多欣喜。

只是，我同父親許久沒見了，我差去打聽的人說父親近來身子不好，暮辭不準(zhǔn)我出宮，我想去看看也沒辦法。

除夕那日的家宴，暮辭知我心意，所以特意許了父親前來。

我那日很高興，特意換了一身父親從前最愛看我穿的青色衣服。

再見到父親時，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臉上從前的那種神采也消失了，他走起路來踉踉蹌蹌的，羽兒跟在他身后小心的護(hù)著。

有好幾次我都想上前去扶他，可卻都被身旁的暮辭攔住。

那次的事情以后，暮辭對父親終究是不信的。

但我沒有想到父親會在家宴上刺殺暮辭。

事情發(fā)生的突然，羽兒攔下父親的時候，暮辭的手腕已經(jīng)見了血。

父親發(fā)了瘋一樣的笑著，指著暮辭叫著：“亂臣賊子，亂臣賊子?！?/p>

然后跪在地上喃喃：“先皇，是老臣對不住你?！?/p>

其實我知道，父親那一劍沒用全力，我想他大概只是內(nèi)心煎熬，他其實知道如今暮辭不能死。

可不做些什么，又對不起他的王。

但不管如何，弒君不是小事，傳出去的話，南宮家都將萬劫不復(fù)。

好在只是家宴，在場的人不多，暮辭下令所有人不得外傳此事。

可后宮，是沒有秘密的。

太后來找我的時候，我午憩剛剛結(jié)束。

她倒是不愿意同我寒暄，直直的告訴我：“南宮姝寧，哀家告訴你，若你腹中的孩子是皇子，那你和南宮家就只能留一個?！?/p>

我明白，在旁人眼里，南宮家的反意昭然若揭，暮辭又放言若我腹中是男孩，日后就是太子。

所以作為聯(lián)系太子和南宮家的紐帶，我是不能活的。

我點了點頭。

“若我死了，能不能保南宮家無虞。”

太后點頭，她向來是個殺伐果斷的人，我相信她。

自從和太后的交易達(dá)成之后，我心里的石頭反而落下了。

只盼著能夠生下個健康的孩子，有這個孩子在，縱使日后再如何，暮辭也會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對南宮府寬宥一二吧。

蒼梧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別的漫長，過了年后天氣還不見暖，元宵節(jié)那日我給家里準(zhǔn)備了一些物品送去。

家里送物品的宮人回來的時候臉色很難看，他想說些什么，結(jié)果被趕來的暮辭嚇止住。

暮辭登基后在我面前從未失態(tài)，我知道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暮辭大概知道瞞不住我。

所以還是告訴了我實情，父親死了。

父親留下了一封書信，他只說自己對不起先王，他覺得明明我們南宮家擁有的一切都承自先王，可先王遇害，身為臣子的他卻做不了什么。

他最后在無盡的愧疚和掙扎中選擇了自盡。

父親內(nèi)心這場無休止的拉扯終究還是以這樣慘烈的方式結(jié)束。

父親的棺槨按他所要求的要送回老家安葬，出發(fā)那日暮辭陪我去送父親。

小團子見到我時還是高興的叫我姑母，他又大了一點還知道告訴我：“娘親讓我告訴姑母不要難過，祖父他只是去找父親了?！?/p>

然后他說：“姑母，我也想父親了?！?/p>

我也是。

從前母親還在的時候，也是在這個院子里，我每次從外面闖了禍回來母親打我，父親就總把我護(hù)在身后。

那時父親總說，他南宮聽瀾的女兒，自然是要做這世間最快樂的女孩子。

父親沒能做到，我也沒能。

我們后來好像有很多說過的話都沒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