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的磨刀聲又響了。我閉著眼數(shù)綿羊,數(shù)到第一百只,終于認(rèn)命地坐起來。
土炕那頭空著,被窩早就涼透了。趿拉著草鞋走到灶房門口。油燈昏黃的光暈里,
趙凜背對著我,坐在小板凳上。肩膀?qū)捄?,腰背挺直,手里捏著那把割麥子的鐮刀?/p>
正一下一下,慢吞吞地磨。磨石發(fā)出“嚓…嚓…”單調(diào)又刺耳的聲響?!皠C哥,”我開口,
嗓子有點(diǎn)啞,“三更天了,磨它干啥?”他動作頓住,沒回頭,聲音悶悶的,
帶著點(diǎn)剛睡醒的混沌:“……不知道?!庇质遣恢馈_@毛病是去年冬天落水后染上的。
撈上來時人都凍硬了,只剩一口氣。好不容易救活了,人卻變了。話少了,眼神空了,
時不時就坐在那兒發(fā)呆,或者像現(xiàn)在這樣,深更半夜爬起來,做些他自己也說不上為啥的事。
“睡吧,”我走近幾步,“明兒還要下地呢?!彼班拧绷艘宦?,卻還是沒動。
鐮刀雪亮的刃口在油燈下反著光,映著他半張側(cè)臉,鼻梁挺直,下頜繃著一條生硬的線。
明明還是那張臉,那個一起過了三年的男人,可有些東西,就是不一樣了。他以前,
從不碰這些鋒口朝外的家伙什。我嘆口氣,沒再勸,轉(zhuǎn)身回屋。躺回炕上,
聽著那“嚓…嚓…”聲,心里像堵了團(tuán)濕棉花。天剛蒙蒙亮,村東頭老槐樹下就炸開了鍋。
我端著一盆剛淘好的米往家走,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一群人圍在那里,指指點(diǎn)點(diǎn)?!鞍ミ衔?,
嚇?biāo)廊肆耍 薄澳膫€殺千刀的干的?太狠了!”“脖子上一刀,干脆利落,像是……練家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擠進(jìn)去。地上躺著個人,臉朝下趴著,后脖頸一道深深的豁口,
血糊了一地,滲進(jìn)泥里,顏色發(fā)暗。穿著身沒見過的黑布衣裳,料子看著不便宜。
村長蹲在旁邊,臉色鐵青,用根樹枝小心地?fù)芘侨私┯驳母觳??!八焕病币宦曒p響,
布料被樹枝刮開一點(diǎn),露出那人手腕內(nèi)側(cè)。一個圖案。刺青。像兩條盤繞的毒蛇,蛇頭猙獰,
吐著信子。我手里的陶盆“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米粒撒了一地。心猛地往下沉,
沉到冰窟窿里。這圖案,我見過!就在昨晚。趙凜半夜磨完鐮刀回屋,脫外衣時,
袖口蹭上去一截,露出手腕。那皮膚上,就盤著這么個東西!一模一樣!當(dāng)時油燈暗,
我以為是沾了泥還是花了眼,沒敢細(xì)看,他就把袖子捋下去了?!澳蚁眿D,咋了?嚇著了?
”旁邊王嬸扶了我一把。我臉色肯定白得像鬼,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胡亂搖搖頭,彎腰撿起盆,也顧不上地上的米,跌跌撞撞就往家跑。推開院門,
趙凜正坐在院里的小馬扎上,手里拿著塊布,仔仔細(xì)細(xì)地擦那把鐮刀。刀刃雪亮,
映著清晨微涼的光,晃得人眼暈。刀柄上纏著的麻繩,似乎比昨晚更暗了些,
像是……沁進(jìn)了什么洗不掉的東西。他聽見動靜,抬起頭。眼神還是空,帶著點(diǎn)剛醒的迷蒙。
“染塵?”他叫我名字,“米呢?”我死死盯著他擦刀的手,
盯著他那截被袖子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手腕,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村口……死人了?!蔽衣曇舭l(fā)飄,眼睛不眨地看著他。他擦刀的動作停都沒停,
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哦”了一聲,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太陽不錯”。
“脖子被割開了。”我又補(bǔ)了一句,聲音有點(diǎn)抖。他終于停下動作,把鐮刀靠墻立好,
站起身。高大的影子罩過來,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他走到我跟前,低頭看我,
眼神里那點(diǎn)迷蒙散了,只剩下深不見底的黑?!八廊肆耍彼貜?fù)了一遍,聲音低沉,
“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他伸出手,似乎想碰我的臉。我下意識地猛地后退一步,
后背撞在院門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他的手僵在半空??諝馑查g凝固了。他看著我,
黑沉沉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飛快地掠過,快得抓不住。像是困惑,
又像是……一絲被冒犯的冷意。我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謶窒裉俾粯永p緊了心臟。
“我……我去看看鍋……”我找了個蹩腳的借口,幾乎是逃也似的,從他身邊擠過去,
沖進(jìn)了灶房。背靠著冰冷的土墻,我大口喘氣,心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不對勁。
趙凜不對勁。那個死人不對勁。那個刺青……更不對勁!他以前,連殺雞都不敢看。
日子在一種詭異的平靜下熬著。村里人心惶惶,報了官,
幾個穿著皂衣的“上面人”來轉(zhuǎn)了一圈,盤問了幾家,也沒查出個所以然。
那具尸首被草席卷了拉走,老槐樹下只剩下幾灘洗不掉的暗紅印記。趙凜依舊沉默寡言,
白天跟著我下地,鋤草,挑水,像個最本分的莊稼漢。只是夜里,
那磨刀聲隔三差五就會響起。我夜里不敢睡沉,豎著耳朵聽灶房的動靜。
有時能聽到他低低的、夢囈般的幾個詞,破碎,聽不真切。像“宮墻”,像“暗衛(wèi)”,
像“殿下”……這些詞,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心驚肉跳。我們這山溝溝里,哪來的宮墻?
殿下又是誰?那晚的刺青和死人,像根毒刺扎在心里。我偷偷翻過他的舊衣服,
袖口都完好無損。他手腕上那個刺青,再也沒露出來過。直到那天下午。
我在屋后菜園子里拔草,趙凜在院里劈柴。柴刀剁在木墩上,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
一個貨郎挑著擔(dān)子,搖著撥浪鼓從院門口經(jīng)過。“針頭線腦,
胭脂水粉——好看的絹花嘞——”貨郎吆喝著,聲音不高不低,帶著點(diǎn)外地口音。
他腳步慢悠悠,眼睛卻像鉤子一樣,飛快地掃過我們這破敗的院子,掃過劈柴的趙凜。
趙凜劈柴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僅僅是一下,快得像錯覺。斧頭穩(wěn)穩(wěn)落下,
柴禾應(yīng)聲裂開。貨郎沒停,吆喝著走遠(yuǎn)了。我捏著手里帶泥的草根,指尖冰涼。
那貨郎看趙凜的眼神……不對勁。那不是看一個普通莊稼漢的眼神。像是在確認(rèn)什么。
“凜哥,”我拿著把蔫了的青菜走進(jìn)院子,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自然,“剛才那貨郎,
眼生得很,以前沒見過?!壁w凜把劈好的柴碼整齊,頭也沒抬:“嗯,路過的吧。
”他拿起斧頭,走向下一根木頭。彎腰的瞬間,他后腰的舊布衫下,似乎有個硬物的輪廓,
頂起了薄薄的布料。很小,很硬,像……一塊玉佩的形狀?我以前給他擦背,怎么沒注意到?
“晚上想吃啥?”我咽了口唾沫,把青菜丟進(jìn)盆里,“炒個青菜,再煮點(diǎn)粥?”“都行。
”他揮下斧頭。斧刃閃著寒光。我的心跟著那寒光,一抽一抽地跳。不安像滾雪球,
越滾越大。幾天后,我去河邊洗衣裳。蹲在青石板上,棒槌敲打著濕衣服,“啪啪”作響。
河水嘩嘩地流。洗到趙凜一件舊褂子時,我習(xí)慣性地摸口袋。指尖觸到一個硬硬的小東西。
掏出來一看,是塊石頭。半個巴掌大小,灰撲撲的,毫不起眼,河邊隨便就能撿到的那種。
我皺了皺眉,他揣塊石頭在口袋里干嘛?隨手就想扔回河里。就在石頭脫手的一剎那,
水光折射,那灰撲撲的石面某個角度,忽然閃過一道極其溫潤、極其內(nèi)斂的光澤!
那絕不是普通石頭的光!我心頭一跳,趕緊把石頭攥緊,拿到眼前仔細(xì)看。沾了水,
石頭的真實質(zhì)感顯露出來。入手沉甸甸的,異常溫潤細(xì)膩。
我撩起河水用力搓洗掉表面的泥垢?;覔鋼涞耐鈿は?,露出了真容。溫潤如脂,
白得像剛擠出的羊奶,又隱隱透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極淡的青氣。
這光澤……我只在村長家祖?zhèn)鞯哪菈K據(jù)說值點(diǎn)錢的玉佩上見過一點(diǎn)點(diǎn)影子,遠(yuǎn)不如這個!
石頭底部,似乎還殘留著一點(diǎn)點(diǎn)沒洗掉的、深褐色的……干涸痕跡?像血。我手一抖,
石頭差點(diǎn)掉進(jìn)河里。一股寒氣順著脊椎爬上來。這塊玉,絕不是我們這地方該有的東西!
打量的眼神……半夜的磨刀聲……夢囈里的“宮墻”“殿下”……碎片在我腦子里瘋狂旋轉(zhuǎn),
碰撞,一個可怕的、荒謬的念頭,像毒蛇一樣鉆了出來,死死咬住了我的心臟。
我猛地站起身,濕衣服也顧不上,攥緊那塊冰冷的玉,跌跌撞撞往家跑。推開院門,
趙凜正在喂雞。聽見動靜,他轉(zhuǎn)過頭。我站在門口,臉色煞白,胸口劇烈起伏,死死盯著他。
手里那塊玉,像塊燒紅的炭,燙得我?guī)缀跄貌蛔?。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緊握的手,
眉頭慢慢擰了起來。喂雞的谷子從他指縫里漏下去,幾只雞咯咯叫著圍過來啄食?!叭緣m?
”他聲音低沉,帶著疑問。我張了張嘴,喉嚨發(fā)緊,試了幾次,
才發(fā)出嘶啞的聲音:“這……這是什么?”我把攥著玉的手,朝他攤開。溫潤的羊脂白玉,
在陽光下流淌著內(nèi)斂的光華,底部那點(diǎn)暗褐色的污跡,顯得格外刺眼。
趙凜的目光落在那塊玉上。時間仿佛凝固了。喂雞的動作徹底停了。
他臉上的平靜像潮水一樣褪去,露出底下堅硬冰冷的巖石。那雙總是帶著點(diǎn)空洞的眼睛,
瞬間變得銳利無比,像淬了寒冰的刀鋒,直直刺向我??諝獬林氐米屓酥舷?。
他一步步走過來,腳步很沉,踩在泥地上幾乎沒有聲音。高大的陰影籠罩住我,
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他伸出手,不是來接玉,
而是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嚇人,骨頭被捏得生疼。“哪來的?”他聲音壓得極低,
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碴子,刮著我的耳朵。我疼得抽氣,眼淚差點(diǎn)冒出來,
掙扎著:“你……你口袋里……河邊洗衣裳……”他根本不聽,一把將我拖進(jìn)屋里,
反手“砰”地一聲甩上門!光線瞬間暗下來。他把我抵在門板上,
另一只手粗暴地奪過那塊玉,舉到眼前,鷹隼般的目光死死盯著玉,尤其是底部那點(diǎn)污跡。
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胸膛起伏,眼神里翻涌著驚濤駭浪——震驚、暴怒、難以置信,
還有一種……刻骨的冰冷殺意!那殺意,讓我渾身血液都凍住了?!罢l讓你碰的?!
”他低吼,聲音震得門板嗡嗡響,捏著我手腕的力道幾乎要捏碎骨頭。
“我……我不知道……”我嚇得魂飛魄散,語無倫次,
“洗衣裳……摸到的……它……”“閉嘴!”他猛地打斷我,眼神兇狠得像要吃人。
他死死盯著那塊玉,又猛地看向我,那目光像是要把我穿透,釘死在門板上。
“你看到了什么?”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可怕的審問意味,“說!
”“沒……沒看到什么……就是塊玉……”我疼得直哆嗦,眼淚終于掉下來,
“凜哥……你弄疼我了……放開……”他看著我滿臉的淚,眼神劇烈地閃爍了一下,
那駭人的殺意似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捏著我手腕的力道,松了一點(diǎn)點(diǎn)。就在這時——“砰!
砰!砰!”院門被拍得山響!力道極大,帶著一種蠻橫?!伴_門!里正查人!
”一個粗嘎的男聲在外面吼。趙凜眼神一凜,瞬間松開了我。
他飛快地把那塊玉塞進(jìn)自己懷里最貼身的地方,動作快如閃電。
臉上的暴怒和殺意在門被拍響的瞬間就消失了,快得像從未出現(xiàn)過,
只剩下一種冰冷的、戒備的警覺。他整了整被我掙扎弄亂的衣襟,示意我別出聲,
然后才轉(zhuǎn)身,拉開了屋門。我也趕緊抹了把臉,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跟出去。院門打開,
外面站著三個人。為首的是村里新來的那個姓李的里正,瘦高個,三角眼。
他身后跟著兩個壯漢,穿著普通的短打,但眼神精悍,太陽穴微鼓,腰間鼓鼓囊囊,
一看就不是善茬,更不像普通的鄉(xiāng)勇。“李里正,有事?”趙凜擋在門口,
聲音恢復(fù)了平日的沉悶,但脊背挺得筆直。李里正那雙三角眼像毒蛇的信子,
在我們倆臉上來回掃,尤其在趙凜身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確認(rèn)什么。
他皮笑肉不笑地開口:“趙凜,莫染塵是吧?接到上命,查查各家各戶的外來人口。
你這男人,是前年冬天從河里撈起來的?戶籍呢?打哪兒來的?”“不記得了。
”趙凜答得干脆,眼皮都沒抬,“撈起來就啥都不記得了?!薄安挥浀昧耍?/p>
”李里正嗤笑一聲,往前逼近一步,眼神變得陰鷙,“這么巧?我看你身手不錯啊,
那晚村口死的那條‘野狗’,脖子上的刀口,可利落得很吶。”這話像道驚雷劈在我頭上!
他們果然懷疑到趙凜頭上了!那晚的死人,他們知道!趙凜依舊面無表情,
甚至眼皮都沒動一下:“里正說笑了,我一個種地的,哪懂那些。那晚我在家睡覺,
我媳婦可以作證。”李里正的目光立刻像刀子一樣剜向我,帶著**裸的威脅:“哦?
莫家娘子,那晚你男人,真的一直在家?沒聽見什么動靜?”我心臟狂跳,
后背瞬間被冷汗?jié)裢浮?/p>
確實出去過一小會兒……我要是撒謊……可要是說實話……“在……在家……”我聲音發(fā)顫,
指甲深深掐進(jìn)手心,“他……他一直睡著……我起夜時……他還在炕上……”李里正盯著我,
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的皮扒下來看真假。他身后的兩個壯漢,手已經(jīng)摸向了腰間鼓囊的地方。
氣氛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一觸即發(fā)。趙凜忽然動了。他上前半步,看似不經(jīng)意地,
把我往他身后擋得更嚴(yán)實了些。他抬起眼皮,第一次正眼看向李里正,那眼神平靜無波,
深處卻像結(jié)了冰的寒潭?!袄镎?,”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查戶口,該去里正那里畫押。盤問婦道人家,不合適吧?我趙凜就在這,哪兒也不會去。
若真有事,拿官府的簽票來拿人便是?!彼@話說得不卑不亢,甚至有點(diǎn)鄉(xiāng)下人的硬氣,
但隱隱的,又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氣。李里正被他這眼神和話噎了一下,
三角眼里閃過一絲忌憚。他盯著趙凜看了好幾秒,似乎在權(quán)衡。最終,
他陰惻惻地哼了一聲:“行,趙凜,你最好安分點(diǎn)。我們走!”他帶著那兩個壯漢,
轉(zhuǎn)身離開,重重摔上了院門。門一關(guān),我腿一軟,差點(diǎn)癱在地上。趙凜一把扶住我。
他的手很穩(wěn),也很涼?!皼]事了?!彼f,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著他,渾身都在抖。
剛才那短短片刻的對峙,耗光了我所有力氣。李里正最后那陰毒的眼神,
那兩個壯漢腰間鼓囊的東西……都讓我不寒而栗。
“他們……他們還會來的……”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趙凜沒說話,只是扶著我的手,
收得更緊了些。他看向院門的方向,眼神深得像寒夜的井。李里正走后,日子像是繃緊的弦,
隨時會斷。趙凜變得更加沉默,像一座隨時會爆發(fā)的火山。夜里,他不再磨鐮刀,
而是抱著胳膊,靠在炕沿上,睜著眼睛看漆黑的房梁,一看就是大半宿。我躺在他旁邊,
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冰冷緊繃的氣息,像蓄勢待發(fā)的野獸。那塊惹禍的玉,
我再也沒見過。但我知道,它就在他身上,像一顆隨時會炸的雷。三天后的傍晚,
天陰沉得厲害,黑云壓頂,悶雷在云層里翻滾。我去鄰村請的獸醫(yī)還沒到,
家里那頭拉犁的老黃牛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肚子脹得像鼓,口吐白沫,
眼看就不行了。牛是莊稼人的命根子,我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趙凜蹲在牛棚里,
大手一下下順著老牛抽搐的脖子,眉頭擰成死結(jié)?!拔胰ゴ蹇诳纯传F醫(yī)來了沒!
”我實在等不住,抓起斗笠就往外跑。“別去!”趙凜猛地站起身,聲音又急又厲。
我被他吼得一怔,停在院門口:“??觳恍辛恕薄疤煲掠辏彼麕撞娇邕^來,
一把抓住我胳膊,力道大得驚人,眼神銳利地掃過院外黑沉沉的小路,“危險,在家待著!
”就在這時,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天幕,緊接著——“咔嚓!?。?/p>
”一個炸雷仿佛就在頭頂劈開!震得人耳膜生疼,整個地面都在抖!老牛受驚,
“哞——”地一聲凄厲長嘶,猛地掙脫了韁繩,發(fā)瘋似的沖出牛棚!“牛!”我失聲驚叫。
趙凜反應(yīng)快得像閃電,立刻松手去追牛。那牛受了驚,又病著,狂性大發(fā),
直直朝著院外沖去!“攔住它!”趙凜吼著追出去。我也顧不上那么多,跟著沖出院門。
老黃牛沿著泥濘的村道狂奔,趙凜在后面緊追不舍。雨點(diǎn)開始砸下來,又大又急,
瞬間就把人澆透了。雷聲一個接一個,震耳欲聾。眼看趙凜就要追上牛,斜刺里,
通往山坳的岔路口,突然沖出三個黑影!都穿著蓑衣,戴著斗笠,看不清臉。
但動作快得驚人,像三支離弦的箭!他們手里都握著短刀,刀刃在閃電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直撲趙凜!“凜哥!小心!”我魂飛魄散,尖叫出聲。趙凜追牛的身形猛地一頓!
他根本沒回頭,卻像背后長了眼睛,在刀光及體的瞬間,
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側(cè)面滑開!唰!唰!唰!三把刀全部落空!
趙凜借著滑開的勢頭,腳尖在泥地里一點(diǎn),身體猛地旋回!動作快如鬼魅!
他根本沒去看那三個殺手,目光反而像鷹隼一樣,死死鎖住了我身后!“趴下!
”他朝我厲吼,聲音被雷聲和雨聲吞沒大半。我下意識地?fù)涞乖诘?,泥水糊了一臉?/p>
幾乎同時!嗖!嗖!嗖!三道極細(xì)微的破空聲從我頭頂掠過!是弩箭!埋伏!不止三個人!
還有人在暗處放冷箭!趙凜在吼出“趴下”的同時,身體已經(jīng)動了。
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獵豹,不再掩飾任何鋒芒。腳下發(fā)力,泥水飛濺,
整個人迎著那三個撲來的殺手沖了過去!沒有花哨的動作,只有快!準(zhǔn)!狠!
第一個殺手揮刀橫斬,趙凜矮身避過,左手如毒蛇出洞,精準(zhǔn)地扣住對方手腕,一擰一折!
“咔嚓!”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被雷聲掩蓋。殺手慘嚎都來不及發(fā)出,
趙凜右手并指如刀,閃電般切在他頸側(cè)!那人哼都沒哼一聲,軟軟栽倒。
第二個殺手的刀已經(jīng)劈到趙凜后頸!趙凜像是背后有眼,頭也不回,身體詭異地向后一仰,
刀鋒貼著他鼻尖劃過!他順勢一個后踢,靴子重重踹在第二個殺手的胸口!“砰!
”悶響夾雜著骨頭碎裂聲。那殺手倒飛出去,撞在路邊的土墻上,滑下來不動了。
第三個殺手顯然被這電光火石間的殺戮嚇破了膽,動作一滯。趙凜沒給他任何機(jī)會,
欺身而上,拳頭帶著破風(fēng)聲,狠狠砸在他太陽穴上!第三個殺手像截木頭一樣,
直挺挺栽進(jìn)泥水里。整個過程,不到三個呼吸!冰冷的雨砸在身上,我趴在泥水里,
渾身抖得像篩糠,牙齒咯咯打架。親眼目睹這種血腥殺戮帶來的沖擊,
遠(yuǎn)比那晚看到尸體恐怖一萬倍!趙凜解決了三個明面上的殺手,沒有絲毫停頓,
猛地轉(zhuǎn)向暗箭射來的方向——路邊一片茂密的灌木叢!他像一頭鎖定獵物的猛獸,
幾個縱躍就撲了過去!灌木叢劇烈晃動,傳來幾聲短促的悶響和骨頭斷裂的脆響,
隨即徹底安靜下來。雨更大了,沖刷著地上的泥濘和……迅速暈開的暗紅色。
趙凜從灌木叢里走出來,手里提著一個人,像提著一只死狗。那人穿著深色的緊身衣,
胸口凹陷下去一大塊,嘴角淌著血沫,四肢軟軟垂下,顯然活不成了。
趙凜把他丟在另外三具尸體旁邊。他站在瓢潑大雨中,蓑衣早在打斗中不知去向,渾身濕透,
單薄的粗布衣裳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精悍強(qiáng)健的線條。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往下淌,
沖刷掉濺上的血點(diǎn)。他微微喘著氣,胸膛起伏,眼神卻冷得像萬載寒冰,
掃過地上的四具尸體,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剛才不是殺了四個人,而是捏死了四只螞蟻。
然后,他的目光轉(zhuǎn)向我。我趴在冰冷的泥水里,對上他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
巨大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連尖叫都發(fā)不出來。他一步步朝我走來,
踩在泥水里,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尖上。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
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雨水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沾著泥水和血漬的手,朝我伸過來。
我嚇得猛地閉上眼睛,身體縮成一團(tuán)。預(yù)想中的劇痛沒有到來。那只冰冷的手,帶著薄繭,
有些粗糲,卻只是輕輕拂開了黏在我臉頰上、糊住眼睛的濕發(fā)。
動作甚至……帶著一種生澀的,小心翼翼的輕柔。我顫抖著睜開眼。他蹲在我面前,很近。
雨水順著他額前的黑發(fā)滴落,滑過高挺的鼻梁,流過緊抿的薄唇。
那雙剛剛還殺意凜然、冰冷刺骨的眼睛,此刻正看著我,眼神極其復(fù)雜。
暴戾的殺機(jī)還未完全褪去,像冰層下的暗流。但冰層之上,
卻翻涌著一種更劇烈的、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痛苦和掙扎!他的眉頭死死擰在一起,
額角青筋暴跳,像是在承受著難以想象的酷刑?!叭尽瓑m……”他艱難地開口,
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很久沒說過話,“別……怕……”他試圖想對我扯出一個安撫的笑,
可嘴角剛動了一下,就猛地僵住?!斑腊 ?!
”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吼從他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他猛地抱住頭,高大的身軀蜷縮起來,
劇烈地顫抖!手指深深**濕透的頭發(fā)里,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像是要把自己的頭顱捏碎!
“頭……好痛……”他從牙縫里擠出破碎的音節(jié),痛苦得面目扭曲,
“……殺……不……殿下……逃……”他語無倫次,斷斷續(xù)續(xù)地嘶吼著,
像是在和腦子里無數(shù)個聲音搏斗。一會兒是痛苦的**,
一會兒又蹦出冰冷的、帶著血腥氣的命令詞?!皠C哥!凜哥你怎么了?!”我嚇壞了,
顧不上害怕,撲過去想扶住他?!皠e過來!”他猛地抬起頭,眼睛赤紅一片,像瀕死的野獸,
充滿了狂亂和暴戾,“走!快走!我會……殺了你!”他猛地推開我,
力道大得讓我在泥水里滾了一圈。他踉蹌著站起來,抱著頭,跌跌撞撞地朝家的方向沖去,
像一頭發(fā)瘋的困獸,沖進(jìn)了暴雨深處。我坐在冰冷的泥水里,
看著地上四具漸漸被雨水沖刷的尸體,看著趙凜消失的方向,
聽著那越來越遠(yuǎn)的、痛苦絕望的嘶吼,渾身冰冷,大腦一片空白。他不是趙凜。他是誰?
我?guī)缀跏桥阑丶业摹M崎_院門,雨幕中,趙凜蜷縮在屋檐下的角落里,背靠著冰冷的土墻,
頭深深埋在臂彎里,肩膀還在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
那身濕透的粗布衣裳沾滿了泥漿和暗紅的血漬,緊緊貼在他身上,
勾勒出精悍卻異常脆弱的輪廓。聽到我的腳步聲,他猛地抬起頭。雨水沖刷過他蒼白的臉,
那雙赤紅的眼睛此刻褪去了狂亂,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近乎絕望的茫然。
他看著我,嘴唇動了動,卻沒發(fā)出聲音?!拔胰c(diǎn)熱水?!蔽疑ぷ影l(fā)緊,聲音干澀。
避開他的目光,我沖進(jìn)灶房,手抖得幾乎點(diǎn)不著火。柴火噼啪作響,鍋里冷水漸漸升溫,
冒出白氣。我蹲在灶膛前,盯著跳躍的火苗,腦子里卻全是剛才雨幕中的殺戮,
趙凜痛苦嘶吼的模樣,還有他推我時眼中那駭人的暴戾。他不是我認(rèn)識的趙凜。
那個老實巴交、連殺雞都不敢看的莊稼漢,只是一個泡影,一層被河水泡掉的外殼。
熱水燒好,我舀進(jìn)木桶,兌了些涼水。拎著桶走到屋檐下,他依舊蜷在那里,
像一尊被雨水打濕的、冰冷的石雕?!跋聪窗伞!蔽野淹胺旁谒_邊,聲音很低。他沒動,
只是抬起眼,那雙深黑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線下,沉沉地望著我,
里面翻涌著太多我看不懂的東西。愧疚?痛苦?還是別的什么?“染塵……”他終于開口,
書友評價
好久沒有這么痛快的哭、這么暢快的笑過了,看完這部小說《發(fā)現(xiàn)夫君是失憶皇子》,整整犧牲了我的兩包紙巾,作者卡里多斯,尼瑪賺足眼淚給你,還我紙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