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七巧這晚上又摸回了自己那個小院子，她之前并沒有細(xì)細(xì)的觀看地這院子，屋內(nèi)的東西少了一些，她也說不上都少了什么，原本這里也不太繁華，現(xiàn)在，也還是冷清，上了床，蓋了被子，劉七巧想著，明天會是什么樣的情形呢？

這事是不是自己帶來的，劉七巧不知道，但是，自己這命，也真是苦，在娘家苦捱好捱地捱到了出嫁，原以為嫁到沈府了，就有錦衣玉食的好日子了，不想，倒是還不如在家里時。

這時的劉七巧，感覺自己就像走在一條不知深淺的小河里，四面不靠岸，深一腳淺一腳，卻不能回頭，只有這樣走下去，墜墜不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下一腳，就一步踩空，落到那萬劫不復(fù)的境地里。

沈府經(jīng)過這兩天，已然成了大廈將傾，人人自危的模樣，仆人間也無心再如往日般打掃，三三兩兩湊在一處，都在嘁嘁喳喳說著什么，好在沈家有個好管家，在這時候，還能保持著冷靜，將一干人等排了班次，做些活計，保證一日三餐，還有迎來送往，當(dāng)然，現(xiàn)在，外面的人，也都在猜測著這沈家出了什么事，這時，倒沒有人敢上門來。

往日的門前若鬧市，到現(xiàn)在的門可羅雀，沈府前只余那排拴馬樁，還有兩個大獅子是原來那樣的威風(fēng)。

今天還好，有人送飯到了劉七巧這個院子里，只是態(tài)度并不好，提著食盒進(jìn)來，將飯菜一一拿出來，那仆婦看見劉七巧，態(tài)度甚是不好，將筷子慣到她手里，氣惱惱地說：“吃吧，劉姨娘！”說完，就要走，劉七巧忙著叫住她：“敢問姐姐，前面有什么動靜嗎？沈大少爺可有放出來？”

那人恨恨地轉(zhuǎn)過了臉，向著她說：“沒有，你想問，就自己去前面問唄！”

隨后哼了一聲，拔步便走，顯然是在劉七巧這里多留一會兒都不愿意。

劉七巧吃過了飯，還不及到前面去，卻有人來找她。

兩個婦人走過來，竟然還有禮貌地向著劉七巧萬福，劉七巧慌然地回了禮，那兩人站直身子，其中一個圓臉的婦人笑道：“我們是老太太院子里的，老太太叫我們請姨娘過去一趟！”

劉七巧怔怔地看著她們，自從出了事來，還是頭一次，這樣有人和顏悅色地和她說話。

劉七巧跟著這兩個婦人穿過層層的院落，途中還有想起來，問道：“老太太已經(jīng)好了嗎？”前天夜里，老夫人一下子暈了過去。

“回姨娘，老太太已經(jīng)好了！”其中一個婦人回她道，她們拐過最后一個門洞，前面有人揭了門簾，劉七巧看著這個屋子，竟然還很整齊，自己來沈府，最先進(jìn)過的，就是這個屋子。

那時，屋子里的一切情形，在她的夢里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是她第一次見到大戶人家的樣子，而現(xiàn)在，少了那些擺飾，屋子顯得大了許多，屋里的人也并不多，沈老太太坐在榻上，一邊坐著個小姑娘，正是那個沈秀蓉，她比兩年前成熟了一些，有十四五歲的樣子，一頭秀發(fā)梳得齊整，家逢大難，卻也能保持著鎮(zhèn)靜，只眼角微紅，眼皮浮腫，想是哭過。

軟塌兩邊坐著兩排人，左邊第一位坐的是沈夫人，右邊是沈少夫人皇甫皓月。而再往后面，則是沈玉濃的六房小妾分列兩旁。此時有人還忍不住哭泣著。

沈老太太見劉七巧進(jìn)來了，就揚手說道：“七巧坐吧！奶奶有話說！”

老太太經(jīng)過這一事，受過刺激，聲音虛弱，她歪在那里，只這兩天就露出芨芨老態(tài)來。

有人引著劉七巧走到了一邊，讓她坐下。

劉七巧坐下，沈夫人便說道：“今天將大家都叫過來，是因為府中出了這樣大的事，想必這兩天，大家也都明白了，沈家這是完了，倒了……”她這樣說完，四面就都是哭泣聲。

沈夫人接著說道：“雖然經(jīng)過尚書大人的說情，上面暫時給咱們留了這宅子，但是，有些事，我想還是不要瞞著眾位，外面咱們沈家的買賣，也都被封了，我們的商號，布莊，酒肆，等等，等等，現(xiàn)在，不是關(guān)著，就是停了營業(yè)，只有鄉(xiāng)下的農(nóng)莊那里，還有二少爺在暫時管著，也不知道能撐多久，不知道是上面忘了，還是沒到那里！”

劉七巧抬頭，小心地看過去。

四面鶯鶯雁雁的，哭的哭，驚的驚，她認(rèn)不全，但知道沈玉濃的幾房妾室，現(xiàn)在，都坐在這里。

劉七巧正打量著眾人，卻聽到沈夫人在接著說下去：“你們都是濃兒的妾室，出了這樣的事，也無法保全你們?nèi)?，你們也看到，雖然現(xiàn)在不至于把我們都抓起來，但還不知道這次禍?zhǔn)碌木壠?，誰也不能保證以后會不會再有變故，你們跟著濃兒一回，平時他侍你們也不薄，但事出突然，他也沒有交待，不過，我不想你們守在這里再遭受無妄之災(zāi)，所以，你們?nèi)粲泻玫娜ヌ?，現(xiàn)在就自謀生路吧，現(xiàn)在離開，我們沈府，濃兒那里，也不會怪你們的……”

劉七巧這是聽明白了，一眾女子也都聽得明白了。

嚶嚶的哭聲更大了，有人叫著沈玉濃的名字，真是悲凄可見，皇甫皓月身邊第一個女子站起身來，頭一個說道：“夫人，少夫人，我紫鳶得少夫人，大少爺?shù)拇箰?，無以回報，我自是不會走，不論沈家出了什么事，我都不會離去的！”她一邊立著一個小姑娘，正是她的雙生女。

劉七巧聽她這樣自報名字，就知道她是誰了，沈玉濃妻妾雖然多，也只有這一位給他生了兩個女兒，她叫紫鳶，姓什么不知道，原是皇甫皓月的陪嫁丫頭，后來被沈玉濃收了房，抬了妾的身份。

她剛說完，另一面也站了一個起來，樣子水靈可人，“我也不走，只要沈家不攆我，我是死也不會離開這里的！”旁邊一個聽她這樣說，也立即站起身來：“我也不走，說什么我也要等著相公回來！”

她們這兩個一說完，立即四面都有人在說：“我也不走，我等相公回來！”

劉七巧眼睛不夠用了，只覺得這些女子一個頂一個的漂亮，態(tài)度也都是那樣的堅定，劉七巧一邊嘆著沈玉濃這妻妾都是好樣貌，而且，又都是這樣的好性情，好品性，縱使沈玉濃被抓，前途未卜，可是，她們這不離不棄的精神，卻也讓人生出敬意來。

劉七巧卻不知道，這些婦人都打得好計較，沈家雖然倒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們向來是沈玉濃著養(yǎng)在沈府的，她們中的有小戶人家的小姐，有勾欄里來的清倌兒，也有教書先生的女兒，這些年來，在沈家錦衣玉食的，回去去哪里，且不說她們都是已經(jīng)嫁了人的身份，就是回到過去的日子里，也是過不來的，現(xiàn)在，沈家還撐在這里，哪里就說倒就倒的，現(xiàn)在，是說什么也不能就離開的，再說了，沈玉濃那個人，平素對她們向來溫柔多情，就算是看著他的面子，也不想離開。

哪還有那樣好的男人，給她們依靠呢。

想那沈夫人已經(jīng)料到了這樣的結(jié)果，她略略頷首，環(huán)顧了下四周，看到劉七巧的時候，她的目光趁了趁，但最終也沒有說什么，繞過了她，她接著說道：“難得大家這樣的齊心，真正是歷難見人心，也不枉你們相公平日里疼著你們了。只是，現(xiàn)在，買賣上的賬面都被封了，家里又剛剛被洗劫了一翻，這要救玉濃出來，少不了要上下去打點，而家里現(xiàn)在能供活動的銀子有限，所以……”她看了下沈老太太，再看了看皇甫皓月：“我們決定，將我們的體已都拿出來，做為活動的經(jīng)費，希望各位拿出一些來……”

眾人面面相覷，不想沈夫人在這里等著她們，還不及她們反應(yīng)，說什么，那上面的皇甫皓月頭一個將她頭上的金釵拿下來，示意她的丫鬟婉兒拿過一個托盤里，托盤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精致的木盒子，她將金釵放到了托盤上，說道：“我的體已都在這里，這金釵也可以當(dāng)?shù)魮Q錢……”

婉兒看了主子一眼，略點了下頭，就走向紫鳶，紫鳶也不含糊，把頭上戴的，手上戴的，腕子上的鐲子，都捋了下來：“為了救相公！”

再一回身，將兩個孩子脖子上掛的金項圈都摘了下來，二囡究竟小一些，抓住項圈死死的不放手：“娘，這是爹爹給我們的！”

“乖，憐兒，要救爹爹呢，等爹爹出來了，再給囡囡打新的，打更好的！”紫鳶一邊說，一邊扒開女兒的手。

金金的項圈放在托盤上，那娘仨抱著頭，痛哭成了一團(tuán)。

婉兒捧著托盤，也淚滴大顆顆地往下掉，她走到了三姨娘的身前，那三姨娘原是一個五品史官的女兒，倒是知書達(dá)理的，現(xiàn)在，亦毫不猶豫地將頭面上的金飾都捐了出來。

如此一一的走過來，托盤上已經(jīng)堆得快放不下了。

隱隱的哭泣聲，婉兒走到坐到最角落里的劉七巧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