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太后尚未及不惑之年，所謂鳳體違和，也不過是昊帝一句托詞。

可他提及公孫玲瓏，令她無言以對，因為當(dāng)初，正是她逼著皇帝娶了公孫家孫小姐，并且親手將主理六宮的大權(quán)交到她手中。

若軟的不行，那就只能硬逼了？

墨太后心有顧忌，可念及尚在冷宮受苦的人，那半點顧忌，也被擔(dān)憂取代。念珠急轉(zhuǎn)，語調(diào)也高揚(yáng)起來，“哀家已經(jīng)查證，祥嬪的孩子，是她自己不小心跌倒的?；实廴粲萌瞬幻?，哀家只能重新入主太宸宮，為皇帝整頓后宮風(fēng)氣?！?/p>

話音剛落，只覺面上一涼，抬首迎上那雙陰柔眸子，那視線似刃似箭，仿佛要將她洞穿。

一瞬的詫異，君王已經(jīng)一字一頓問道：“太后是否還要收回政權(quán)？”

這冷冷的一句話，令曾掌權(quán)四年之久的墨太后，心中一顫。

僅僅一年的時間，昊帝改變之大，令她猝不及防。她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人，再也不是曾經(jīng)被她掌控在手的人。

思及這些，她的氣勢再也凌盛不起，清冷面容上，只余下一絲傷感，“只請你看在哀家同你生母同為母親的份兒上，放過那個孩子?！?/p>

她起身，伸手要撫撫昊帝面容，長長的護(hù)甲卻由不得她觸及那一臉冷霜。

生母二字，就似沖破云層的冬陽，一點點令墨玨心中冰霜消散。卻到底不能徹底劃去那片冰涼，短暫的動容后，那雙陰柔眼眸又是涼意。

“是您救了朕，也是您給了朕帝位，可若是要做一個傀儡，朕寧愿棄了這身蟒袍，寄情山水?！蹦k低聲說道，他背對燈火，容顏在月光下泛著涼意。眸中神色，透著孤寂，“太后若要主理后宮，也請一并收回政權(quán)吧?！?/p>

“胡鬧！”手中念珠狠狠往岸上一摔，墨太后鳳目圓睜，伴著晦暗燈火，厲聲喝道：“早年哀家替你執(zhí)政，只因你年少不知事，不是朝堂上那班老家伙的對手。家國大政，豈能一直在我這個婦人之手？”

“婦人？不就有人想要將這家國大政交給一個婦人嗎？”墨玨怒及反笑。

墨太后大驚起身，“你說什么？”

“方凌，傳鳳攆送太后回清修院?！币庾R到自己情緒過激，墨玨冷聲吩咐道。

這不容拒絕的語氣，令墨太后心中一顫。她打量君王良久，終究是沒有勇氣再說什么。

太后一離去，墨玨心思久久不能平復(fù)，實非他心腸冷硬不顧念墨太后昔年的恩情，只是獨居高位，不得不為大釗打算。祖宗百年基業(yè)不能到了他手里沒落了。

他望著自己的雙手，為了這個帝位，這些年來殺了多少人，他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是每次被夢魘住的時候，那些模糊面孔總是令他駭怕的一身冰涼，仿佛墮入了冰川一般。

“善待祥嬪的家人，她也算是為了大釗基業(yè)而死?！睖\淺吩咐一句，君王語氣中充滿了疲憊，燈火下的身影更顯落寞。

一個祥嬪的死，還不足以在后宮這片海潮中掀起漣漪，玲瓏宮卻是高興著，畢竟公孫玲瓏是一直打算除掉這塊心腹大患的，卻不料她未得手，祥嬪自己先死了。

不過，她聽得，原本用來牽制祥嬪的幾個人，被不明人士救走，也小小震撼了一下。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忙叫人傳信回母家，要父親查出是誰救的人。

卻聽的公孫正病重的消息，忙向皇帝請了恩旨，匆匆回府探看。

而瞿良邪卻因祥嬪的死，病了好幾日，本就沒多少血色的臉，愈發(fā)的蒼白了。纖瘦的身子裹在素服里頭，整日里不是誦經(jīng)便是寫祭文，整個冷宮，愈發(fā)的清凈了。

沁兒清楚小姐性子，也折騰了好些法子，可沒有效果。人也就跟著愁眉不展起來，此刻同幾個丫頭在庭中揪心。

倒是林路忙前忙后地張羅著。

沁兒叫住他，“小姐說不吃，便是不吃，你再忙活也沒用的?！?/p>

林路笑道：“奴才就知道，等娘娘想吃的時候，飯菜都是熱乎乎的?！?/p>

沁兒苦笑一聲，她跟在小姐身邊十多載，是打小的情分。林路幾人，相識不過半月，竟也有此份心，倒也難得。只是小姐如今為了祥嬪的事，是誰也顧不上的。

瞿良邪就在門后，雙眼布滿血絲，手中的佛經(jīng)已經(jīng)卷了邊。她倚在案上，往敞開的軒窗望去，正是祥嬪曾經(jīng)居住的宮殿。

那片片紅磚層層綠瓦，就這樣剝奪一個女子美好年華，想起那張平靜容顏，她在眉眼深處彎出一絲笑意，似嘆似怨，“若我死了，你是不是該活著？”

“她的死是咎由自取?！?/p>

瞿良邪沒想到有人會應(yīng)她這句話，驚詫的視線迎上陰柔眼眸，那片漆黑，竟也生出幾分親切感。

她又彎了彎唇角，“是嗎？”低低的聲音，似在問他，卻更似在問自己。

女子擱下經(jīng)書起身，去桌邊斟了杯茶，遞出窗外。

她皮膚本就白皙，又幾日沒見陽光，一雙手更是蔥段般，毫無瑕疵。

“我還以為，你不會再來了?！?/p>

墨玨盯著那杯茶看了許久，眼中幾轉(zhuǎn)波濤，終于接過，卻只是擱在窗柩上，看她容顏消瘦，眼中漸有擔(dān)憂。

而她的話，竟令他心中掀起不同以往的情緒，脫口問道：“我若消失了，你可會想我？”

他這話本是輕薄，落在瞿良邪耳中，嘴角更往上翹了翹，成了一個嘲諷的弧度。“你也算我救命恩人，還未來得及報你恩情，若就這樣消失，難免遺憾。”

如此一本正經(jīng)的話，將墨玨心中一點點期許都澆滅，垂首不語，金桂不耐寂寞，飄入窗柩上的茶杯中，與那一灣湖綠交織成一片。

“你就不想知道我的身份？”他實在不甘，這個女人太冷靜，也太冷情。

瞿良邪輕笑，他救了自己兩次，即便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也不會忽視的。只是在這宮中，她一點好奇之心，也許便是萬劫不復(fù)的后果。

“一點好奇，一點謹(jǐn)慎，一點心知。”

雖然沒有正面回答問題，這三個一點，卻十分清明地表明了她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