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來到大年三十這天。

上午九點(diǎn)多，鄭坤還在被窩里賴著不想起，外面的母親在喊他了：

“小坤，你看看這都幾點(diǎn)了！快起來吧，待會兒跟你哥去貼春聯(lián)。哎喲，我這一天可忙了！都多大了，還這么懶……”

聽著外面母親的絮絮叨叨，鄭坤心里倍感溫暖。

這就是家的感覺……

又在床上賴了一會兒，才慢吞吞起床。

打著哈欠來到院兒里，大哥用三塊板磚豎起支撐著一口不用的鐵鍋，熬著貼春聯(lián)要用的漿糊；父母正在灶火間用油炸著各種美味，香氣溢到院兒里。

鄭坤聞著味兒走進(jìn)灶火間。

鄭鐵山將刀魚段裹上面粉，貼著鍋沿輕輕放進(jìn)滾沸的花生油里，刺啦一聲響過，香味立即在灶火間里彌漫開來。

待刀魚段炸至金黃，饞的鄭坤口水直流，鄭鐵山用一雙長木筷將炸好的刀魚段，夾到提前準(zhǔn)備好的盤子里。

母親孫秀紅彎腰拿了個碗，夾了幾塊炸好的刀魚段跟四五個藕盒放到碗里，“給，趁熱快吃，吃完了好跟你大哥去貼春聯(lián)的。”

正在往油鍋里放著刀魚段的鄭鐵山，不滿地說鄭坤：“這都多大了，還跟小時候一樣，又饞又懶……快吃吧！”

鄭坤咽了口唾沫，用筷子夾起一個藕盒剛咬了一口，眼淚忽然流了下來；他趕緊轉(zhuǎn)身走去客廳。

身后灶火間里，傳來鄭鐵山的聲音：“小心別弄到沙發(fā)上油啊，剛買的沙發(fā)，我跟你媽還沒舍得坐呢！”

“嗯?！编嵗?yīng)了聲，走進(jìn)客廳。

他又想起前一世的這個時候，家里的光景。

那會兒，來家里要錢的那些人，幾乎把他們家所有值錢的東西，全都砸了個干凈，整個家一片狼藉，什么都沒了……

北方大臘月里的最后一天，很冷，哈氣成冰。

兄弟倆貼春聯(lián)的時候，凍得雙手都麻木了，耳朵也生疼，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村里的空氣中，始終漂浮著股股炸東西的香味兒。

鄭鐵山得了片刻的休息時間，蹲在灶火間門口抽著煙。

看到貼完春聯(lián)有說有笑走進(jìn)家門的兄弟倆，他這個做父親的說：

“你倆一會兒再去給你爺家?guī)蛶兔?，把春?lián)貼了。對了，到時候把你爺請?jiān)奂襾?，晚上的年夜飯，就在咱家吃了。?/p>

于是，鄭乾又去熬了很多漿糊，拿上老爹多買的那些春聯(lián)，坐在電三輪上，兄弟倆離開了家門。

“哎，鐵山，你小兒子比你能耐?！卑昵押械膶O秀紅，一邊洗著手準(zhǔn)備切蔥姜末，一邊對蹲在灶火間門口怔怔出神的鄭鐵山，說道。

鄭鐵山嘿嘿一樂，起身，沉默著轉(zhuǎn)身走回工作崗位，把幾個包好的茄盒輕輕放進(jìn)油鍋里之后，才甕聲甕氣的說了一句：

“兒子比老子有出息，那也是老子有出息！”

這話說的有點(diǎn)繞，不過很容易理解。孫秀紅抿嘴偷著笑了，笑著笑著，又紅了眼眶。

在爺爺家門前放好電三輪，兄弟倆走進(jìn)爺爺家院子的時候，老爺子正坐在馬扎上靠著墻根曬著太陽。

“爺，外邊這么冷，您趕緊回屋去吧?！?/p>

說話間，鄭坤走到爺爺跟前，準(zhǔn)備攙扶起老爺子回屋。

擺了擺手，老爺子聲如洪鐘的說道：“我曬曬太陽還能多活幾年，老頭子我呀，還就賴著‘不走’，罵我‘老不死’？我還就不死了！”

鄭坤跟大哥交換了下眼神，不知道爺爺究竟是怎么了。

老爺子是在跟鄭泰山一家子慪氣，前幾天，老人家聽說大兒子去了一趟小兒子家，結(jié)合之前在村里聽到的一些事情，不用問，他心里也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不顧年邁的身體，拄著拐杖去了老大鄭泰山家里。

本來是打算年后再去的，可他越想越氣、越想越氣，忍不住還是去了。

他要去給老實(shí)巴交的小兒子“討一個公道”。

老爺子邁進(jìn)鄭泰山家門檻的時候，陰謀沒有得逞的鄭泰山，正在跟自己老婆吵架斗氣。

看到“偏心”的老父親出現(xiàn)，鄭泰山兩口子很快調(diào)轉(zhuǎn)槍口，逮著老爺子就是一陣狂噴，什么臟話都罵出口了，把老爺子罵了個狗血淋頭。

這些事情，因?yàn)猷嵗に麄円患宜目?，這些日子都在忙裝修，所以并不知情。

“爺爺，您這是怎么了？”鄭坤在爺爺身邊蹲下，問道。

等了半晌，只等來了爺爺一聲很長的嘆息：“唉……”

在兩個大孫子一左一右的攙扶下，老爺子剛回屋，鄭坤堂哥鄭澤就提著一箱子土雞蛋走了進(jìn)來。

“爺爺，我爸讓我……喲，大乾、小坤你們倆也在?。縼斫o咱爺貼春聯(lián)？”

鄭澤比鄭乾大一歲，年齡看上去卻比鄭乾還小，留著一頭非主流發(fā)型，一身朋克裝，嘴里咬著一支香煙，態(tài)度非常傲慢。

“哥?！编嵗?、鄭乾同時不冷不熱的喊了聲，算作回應(yīng)。

“那什么，”鄭澤放下手里那箱土雞蛋，“你們大伯讓我過來看看咱爺，沒什么事兒，我就先回了啊，你們忙著?！?/p>

轉(zhuǎn)身，嘩啦一聲帶好大門。

“兔崽子……小坤，他們家送來的東西我不要，呆會兒你倆貼完春聯(lián)，把那些雞蛋都給我扔了，聽著沒。”

鄭坤雖然不清楚大伯一家究竟怎么得罪了爺爺，可他能輕易地猜出來，讓爺爺如此生氣的原因是什么。

既然老爺子不想說，他也就不好問。

貼完春聯(lián)，鄭乾告訴老爺子，“爺，我爸說了，今天晚上，您就去家里跟我們一塊過年去，到時候我陪您喝一杯?！?/p>

聽到有酒喝，老爺子的眼神頓時放出光來，說道：“哦豁，行啊，那我今天晚上得跟我大孫子喝一盅?！?/p>

去上墳祭奠逝去的親人，剁餡和面包餃子，拿出晚上準(zhǔn)備放的鞭炮……一直忙碌到央視春晚即將開始。

年夜飯上桌，一大家子人坐在桌前，男人們在喝著酒，女人們吃著可口的年夜飯，欣賞著正在播出的春晚，天涯共此時。

沒人注意到，三輛閃著警燈的警車，悄然駛進(jìn)大年夜里的上疃村，徑直駛向村后，在最后一排民居胡同口路邊停了下來。

兩盅燒刀子下肚后，快九十歲的老爺子打開了話匣，說起他年輕時候的事情：

“現(xiàn)在咱們國家的條件好了，我年輕那會兒，可是吃了不少苦。打跑了小鬼子，又跟老蔣干；把老蔣攆去TW，老美又來了；好容易安定下來，老毛子那邊又開始不消?！?/p>

正說著，門外忽然傳來一個中氣很足的男人的聲音：

“請問，這是鄭坤的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