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他雖是老二，總該是家里人都疼的那個老小，但其實并不然，段長青有記憶以來，每次吃飯，娘都是緊著哥哥先吃，好的，稀罕的，也都是哥哥吃完了興許有剩余他才能嘗到一點。

小的時候恰逢三年饑荒，一家人守著一碗米不知如何是好，廖老婆子便讓段長青去鎮(zhèn)上乞討，他還小，不能下地干活，也就掙不到糧食，廖老婆子把他當累贅似的嫌棄，段長青又是個不知理兒的，娘都這么說了，既然能為家里出一份力，何樂而不為呢？

于是，六歲的段長青捧著碗在鎮(zhèn)上就這么乞討了一天，只得到兩個銅板，那會兒窮啊，哪像現(xiàn)在只要好好干活就能有飯吃，那會兒連飯都吃不上，誰有心情管你一個乞丐呢？

但是等段長青回去后，卻見娘在廚房里收拾洗著碗，桌上還擺著些許殘羹剩飯，那是菜湯泡飯，濃濃的菜香味讓一天沒吃東西的段長青眼紅極了。

廖老婆子見他回來了，忙沖過去說道：“怎么樣，在鎮(zhèn)上一天，討到了多少錢？”

段長青將護在胸口的飯碗拿出來，說道：“只有兩個銅板?！?/p>

廖老婆子見狀，臉上的表情立馬變了，將兩個銅板搶過來揣進自己的兜里說道：“這天天的，還讓不讓人活了！快過來幫忙洗碗?！?/p>

“咕。”段長青的肚子冷不丁叫了一聲，不禁揉了揉扁扁的肚子說道：“娘，我好餓啊?！?/p>

廖老婆子只是背對著他不說話，手上忙活著洗碗。

這時哥哥走過來，打了一聲飽嗝說道：“還不快去幫娘洗碗，在這愣著做什么！”

“哥哥，我好餓啊?！倍伍L青可憐巴巴地說道，他也知道家里現(xiàn)在情況危急，很多人吃不上飯都已經(jīng)餓死了，自己也是連著好幾天每天只吃半個芋頭，前天多了樣從地里挖出來的拌苦菜，可把他高興壞了?？伤F(xiàn)在真的是餓得受不了了，前胸貼著后背，不住地往桌子上的剩飯瞄過去，米飯是一粒也不剩了，興許還有一點菜葉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現(xiàn)在哪有錢買飯吃！”廖老婆子怒道：“怎么這么不省心，也不看看家里是個什么情況?！?/p>

娘一發(fā)火，段長青立馬什么也不敢說了，閉上嘴乖乖地去洗碗。

那時候他還小，不明事理，直到長大后再回想起這件事，才頓感心涼，是，那幾年確實困難，娘的脾氣也不好，可他也是娘親生的啊，憑什么面對如此不公平的對待，只能說，那個家，根本就不能被稱作家，他還有什么好留戀呢？

之后三年饑荒度過，家里的生活也漸漸走上正軌，起碼飯是能吃上了，但是對于段長青不公平的對待還是非常明顯的，比如，好的菜肴永遠是擺在哥哥面前，段長青比哥哥小，但是下地干活卻比他早，就算哥哥也下來干活了，也始終是輕活，稍有不適娘就噓寒問暖的，而段長青呢，有一回割草傷到小腿，在地里流了許多血，愣是一個人拖著傷腿走到醫(yī)護站的，結(jié)果娘也拿不出那么多錢來治病，就隨便找了個中醫(yī)開了點草藥敷上。

那鉆心的疼痛，段長青到現(xiàn)在都記得。

他一直覺得是不是自己哪點做錯了，才得不到娘的疼愛，所以從小到大他都很聽話，努力干活掙工分，久而久之，娘倒也確實對他好了一點，那也是在他的公分換來更多的糧食時才有的，當然，那些糧食也都進了哥哥的肚子，段長青依舊是白水泡飯。

直到后來都大了，娘也老了，脾氣小了，不會再明著偏袒誰，沒那個精神了，但是在聽說去部隊每個月可以領(lǐng)津貼時，還是第一時間就將段長青推出去了。

段長青的第一反應(yīng)甚至是有些習慣了，他去就他去唄，反正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事到如今，她還說什么想念兒子，不舍他走那么遠，不都只是逢場作戲嗎？說到底，不還是為了錢。

想到這，段長青的眼睛不禁濕潤了，剛才廖老婆子在身后的一聲“兒子”，多少還是觸碰到了他內(nèi)心最柔軟的地方，可他不打算回頭，就讓他背著這個不孝的罪名吧。

段長青頭也不回地走了，這下廖老婆子等人是傻眼了，怎么這小子軟硬都不吃??！連最后的招數(shù)亮出來都沒用的話，那就真的是沒法子了。

廖老婆子算是急了，這一走，每個月的津貼可就拿不上了??！以后可怎么過活啊，現(xiàn)在連那個陳嬌也要一起走，這樣一來，不就沒人下地干活了嗎，也就是說，她這一把年紀了還要干那些苦活累活？

要知道，以前靠著段長青的津貼和陳嬌的苦力，他們不用干活就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現(xiàn)在兩人同時消失，不就意味著那些不勞而獲的日子就要這么遠去了嗎？

真正讓廖老婆子不能接受的，是這個，而不是什么斷絕母子關(guān)系，段長青從此以后遠走高飛，可能再也見不到的思念，好在他們還可以扮演成受害者來博取同情，用親情來綁架段長青，可是沒想到，這老二也不知怎的了，這次這么不聽話，以前任何事情都沒有忤逆過的老二，這次是下定了決心要走的，哪怕是廖老婆子提出斷絕母子關(guān)系這樣的話，也沒有挽回。

對于段長青來說，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連自己親媽都不認，一心往大城市走，這種風言風語都足夠他后半輩子受的。

“你不怕他們說你啊?！币慌缘年悑扇滩蛔柕溃鋵?，剛才廖老婆子說出那句話時，她本想著完了，這下前功盡棄了，段長青肯定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fā)生，沒想到，段長青并沒有回頭。

只見段長青迎風走著，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出來，那可就讓媳婦笑話了，只是繃著臉不說話，從今天開始，他就要開始新的生活了，對于原本這個家庭，他已經(jīng)徹底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