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之間,已是三年。
這一日清晨,孫秀在睡夢中忽然驚醒,睜眼看時,見陳奇半坐在床上,光著膀子,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看,孫秀嚇了一跳,問道:“你干什么?”
“唉……”陳奇嘆息了一聲,說道:“兄弟,哥哥對不住你了?!?/p>
孫秀詫異道:“你怎么了?”
陳奇伸手拍了拍床,說:“今天是你最后一次在這里睡了。晚上,你回孫家村去吧?!?/p>
孫秀更加詫異:“到底是怎么了?”
陳奇面色慚愧道:“這個宅院已經(jīng)被哥哥給賣了。”
“什么?。俊?/p>
“呃……家里沒錢了。”
孫秀大驚道:“老師才去世兩年,你就把家底給敗光了?。俊?/p>
陳奇撓了撓頭道:“我又不懂經(jīng)營,坐吃山空。之前和兄弟們喝酒,欠了不少債,前幾天人家來催債,我也不能厚著臉皮不給啊,只能賣房子了?!?/p>
陳奇素來鋪張浪費,半山公活著的時候,還能約束他一些,等半山公在兩年前去世之后,陳奇便沒了忌憚,越發(fā)的揮金如土,整日聚攏一幫酒肉朋友,大吃大喝,游園圍獵,且不論親近,只要向他開口借錢,都是來者不拒。
但是孫秀也料想不到,偌大的家業(yè)會被陳奇在兩年間給敗光。
孫秀愣了半天,搖頭說道:“我真是佩服你!我早就勸過你了,你交的那些朋友不可靠,偏偏你不聽,家產(chǎn)都是被他們給吃光了吧?”
“嗐!”陳奇辯解道:“你不也是天天去結(jié)交朋友么?”
“我交往的都是有用之人,不像你的?!?/p>
“你那是什么有用之人?”陳奇挖苦道:“陽武縣的典吏(掌管監(jiān)獄)蕭西樂?陽武縣的曹吏(掌管官馬)張之芳?陽武縣的城防尉(守衛(wèi)城防)何功佩?芝麻綠豆的小吏,又窮又無權(quán)。還有西街口那個算命的許瞎子?叫他們來喝酒,又老是不痛快!”
“你不懂?!睂O秀懶得跟陳奇爭辯,反問道:“那我回孫家村,你怎么辦?”
陳奇訕笑道:“這個好說,那個周豐邀我到他那里住。”
孫秀認識周豐,那是陽武城一個賣豬肉的屠夫,平時沉默寡語,與陳奇其實并無多少交往,只是陳奇常在他那里買肉,因此認識。半年前,周豐的母親過世,卻無力安葬,陳奇知道后,便送去了一大筆錢,周豐對此極為感激。
孫秀冷笑道:“哥哥啊,你平日里總是說自己認識的都是豪杰,結(jié)果落魄了,只有個屠夫肯收留你,那些豪杰朋友呢?他們欠你的錢呢?不還你了?”
陳奇臉色通紅,支吾道:“錢財都是身外之物,要回來作甚?都是我情愿給他們的,還不還在他們,總之我是不會討要的。再說了,去周豐那里好,還有肉吃?!?/p>
“你可別再把周豐給吃空了?!睂O秀起身穿衣服,說道:“回孫家村也好,你天天裸睡,我實在是受不了?!?/p>
陳奇:“……”
下了床,孫秀又問陳奇道:“這個宅子你賣給誰了?”
“章符?!标惼娲鸬溃骸耙粋€老員外,兒子早死,膝下只有一個孫女,說這個宅院就是買給他孫女的。”
孫秀“嗯”了一聲,說道:“我回孫家村之后,哥哥你要好自為之,且不可多生事端,有什么難以決斷的,可以來村中找我。”
“知道了?!标惼嬲f:“好端端我能惹什么事?又不是三歲孩童。”
孫秀自去收拾行裝不提。
等出了陳宅,孫秀又回頭仔細看了看宅門,他在這里畢竟住了三年時間,成長了三年,一草一木皆有感情,倉促之下,如何能舍得?但不舍得也還是要走。
盯了良久,嘆息一聲,孫秀迤邐往縣衙而去。
孫秀沒有直接回孫家村,而是找了縣衙曹吏張之芳,先是向他辭別,又請他幫忙弄了輛馬車,駕到陳宅,將自己的衣物和書冊都帶走,拉回孫家村。
隨后,孫秀又分別去跟蕭西樂、何功佩告別。
孫秀平素里讀書之余,就是在縣城內(nèi)各處轉(zhuǎn)悠,用半山公所傳授的“察字訣”觀人品人,張之芳、蕭西樂、何功佩都是他暗中觀察許久,然后才刻意結(jié)交下來的朋友,這三人雖是小吏,卻有大志,孫秀覺得和他們結(jié)交,日后會有大用處。
張之芳、蕭西樂、何功佩三人則是佩服孫秀的學問,平時與上下級相處的時候,難免會有些問題,他們都向?qū)O秀請教,而孫秀所出的主意,給的意見,也往往能切中要害,這使得三人都對孫秀欽慕不已。
聽說孫秀要回孫家村,三人都是依依不舍,也都言道會常去孫家村拜訪的。
最后一個拜別之人,便是西街口的許瞎子。
許瞎子不是全瞎,一只眼盲,一只眼好,常對人稱自己是“陰陽眼”,盲眼看鬼,好眼看人,平時看相卜卦,時有靈驗,因此在市井之中,也還有些名氣。
孫秀認識他,倒是偶然。
兩年前的一日,孫秀去街上買書,從許瞎子的攤前過,許瞎子忽然叫住了孫秀,說道:“公子,面相非凡?。 ?/p>
孫秀平素里不喜此道,正打算不理會許瞎子,許瞎子便又說道:“公子身負百萬人命,卻又貴不可言!”
孫秀不禁好奇,這才近了攤前,問道:“先生此話何意?”
許瞎子笑了笑,說道:“公子男子女相,弱格強命,乃是顛倒日月,調(diào)和陰陽之人?!?/p>
孫秀吃了一驚,低聲喝道:“休要胡言亂語!”
許瞎子便微笑不語。
孫秀走了幾步,忽然又覺得這許瞎子有些門道,暗忖道:“老師常說,三教九流,無不能盡其用者。世上篤信鬼神命理的人多,不信的少,這個許瞎子日后說不定還有大用?!庇谑怯瞩搅嘶厝?,給了一吊錢,囑咐道:“先生精通吉兇休咎,須得注意禍從口出啊?!?/p>
許瞎子見孫秀給的錢多,大喜道:“瞎子早就看出來公子非常人可比也。”
許瞎子之所以恭維孫秀,只因為孫秀經(jīng)常從他的攤前過,去買書墨紙硯。許瞎子也向人打聽了,這個孫秀不是城中富貴人家的子弟,只是與城中有名的不事生產(chǎn)、揮金如土的豪杰陳奇有兄弟之情,且孫秀生的相貌堂堂,氣質(zhì)不俗,忽然不似是窮苦出身,所以許瞎子便斷定孫秀將來必有作為。由此,他才看準時機,才出言挑動。
這一次挑動,倒是成就了兩人的交情。
自那以后,孫秀每每買書,或者置辦筆墨紙硯,便都會去許瞎子的攤前盤桓,一來二去,孫秀才知道這個許瞎子倒也不是只會信口開河之輩,通曉易經(jīng),能演前后八卦,倒也有些真才實學。
如今既然要回孫家村,孫秀便特意到了許瞎子的攤前,和他一別。
書友評價
御風樓主人的這部歷史小說《奇秀天下》,,故事生活氣息濃郁,在矛盾沖突中則始終堅持積極向上的主線,從而拓寬了小說的廣度與深度,值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