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年輕人不可思議地問道：“執(zhí)宰蒼生，長生不死也是可憐？”

中年人的身體越來越佝僂，眉眼之間出現(xiàn)了幾絲皺紋，滿頭的黑發(fā)更是蒙著一層死氣的灰色。

他感覺手中的鐵刀很沉，原本緊握的指關(guān)節(jié)漸漸松開。

“你敢看天嗎？”中年人問道。

年輕人一愣，久久無言。

“也許當(dāng)你凝視天空的時候，也有人自天外注視著你！”

中年人手中的鐵刀再也拿捏不住，自空中脩然落下，猶如一顆流星劃破天空。

他的面目變得蒼老，生機流失得越來越快，如西山遲暮終將逝去。

他再也不能站在虛空之上，像失去翅膀的鳥兒一般自天空落下。

但他沒有掙扎，蒼老的臉上平靜而安詳，任由身體撞在殘破不堪的踏霄樓上。

這是他的樓，而樓下是他的天下。而今日之后，世上再無踏霄樓。

他重重地摔在樓頂，劇烈的碰撞讓他吐出大量鮮血，這碰撞如同洪水決堤，使得他體內(nèi)的血液翻涌著，自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自己無數(shù)的毛孔里洶涌而出。

但是這些血液并沒有流淌在地面之上，金色的血液便是他的神魂，神魂在金烏熾熱的光輝之下像水一般蒸發(fā)。

他撐開沉重的眼皮，說了一句話，不過沒有發(fā)出聲音，所以沒有人聽見他說的是什么。

不過年輕人看出了他說的是什么，那是一句誰都不想面對的一個事實。

你終將會死！

年輕人重新坐下，然后用三只眼睛看著天空。

藍天白云之上是無盡的星辰，無盡的星辰之上是無盡的虛空，無盡的虛空之上……是什么呢？

他看了一眼中年人，于是中年人連灰燼都沒有剩下。

如此強大的屠龍者，他只用一個眼神便可以殺死。

他思考了一會兒，然后又看了一眼腳下的踏霄樓。

那是踏霄樓，一幢舉國而筑的超級巨樓，那是世間最高的樓，是世界上最高的所在，無數(shù)人贊美它，無數(shù)人驚嘆它，無數(shù)人渴望站在樓頂看一看這人世間最為炫麗的風(fēng)景。

年輕人看了一眼這樓，于是踏霄樓坍塌了。

年輕人看著不斷落下的石頭、鐵木、檐角、窗臺……怔怔出神。

他對著天之下說了一句話“那根棍子，收起來吧！”

金烏清鳴一聲，然后展翅，很快年輕人便消失在天空之上。

太陽依舊東升西落，無論人間經(jīng)歷多少災(zāi)難，始終會重新步入正軌，一個嶄新的明天再一次降臨。

……

……

……

“陛下，東西找到了！”

一位年輕的武官恭恭敬敬的將一截黑色的東西呈給皇帝。

皇帝看著眼前的這根被灼燒得不成模樣的棍子，心中好生難過，他鄭重地將鐵棍捧在手中，小心翼翼的將它放置在自己精心設(shè)計的神壇之上。

然后他整理衣冠，跪在鐵棍之前。

“父親，兒臣一定會完成您的遺愿，請安息。”

認真而恭敬的叩下幾個響頭，皇帝起身，大步邁出房間。

大殿里金碧輝煌，在大殿上方便是無數(shù)人夢想的金鑾寶座。

他坐在龍椅之上，便是主宰人間的君王。

皇帝輕輕的揮了揮手，便有宦官拿出一面圣旨朗聲念道：“儀州人氏楚照與欽犯劉子儒勾結(jié)妖魔，毀壞踏霄樓，論罪當(dāng)誅，著護龍衛(wèi)首領(lǐng)展雄與各州郡官兵聯(lián)合捉拿，生死不論。引路使伯樂（yue）引薦楚照，有認人失察之嫌，削去官職，永不錄用。另命安置使徐才平率領(lǐng)禁軍，州衛(wèi)，與各級官府救治傷者，安置流民，安撫百姓，錢糧由戶部發(fā)放，一律恩準，欽此！”

自百官之中走出兩人，躬身齊道“：微臣領(lǐng)命。”

百官齊聲道：“陛下圣明！吾皇萬歲萬萬歲！”

……

……

……

“沙沙沙～～”

那是快速趕路的聲音，卻又不是腳步聲，也不是車轍聲，更像是某種生物輕聲踩過草痕的聲音。

“自己……沒死？！”

楚照猛然驚醒，然后便又看見了那張蒼老卻又慈祥的臉，以及在空中飛舞著如同一條長長的尾巴的滿頭白發(fā)。

“我沒死？”

楚照強撐著身體的疼痛感，坐了起來，看著眼前的老人家他有些迷茫。

“您沒有殺我？”

老人家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楚照，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

終于，他開口了。

“我真的很不喜歡你，或者說厭惡你，不過卻又不得不面對你，甚至是保護你?！?/p>

楚照不解，問道：“您為什么要保護我呢？”

其實他也想知道眼前的老人家當(dāng)時為何那般想要殺死自己，他當(dāng)時離死亡是如此接近，老人家說自己害死了那個人，可是自己怎么就害死了他呢？

老人看著遠方，似乎看到了那座直入云霄的踏霄樓，有些緬懷地說道：“因為你是君王選擇的人??！就算你如此不堪，可你畢竟是君王選擇的人??！”

“那個人……怎么樣了？”想到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想起那個驚艷絕倫的人，他的內(nèi)心泛起一圈圈漣漪。

“神魂像鮮血一般流失，連灰燼都沒有留下?！?/p>

老人家的聲音異常低沉，顯得很是悲涼。

聽到這里，不知為何楚照非常想大聲地痛快地哭上一場。

“那……為什么……為什么我感覺他……是對我很重要的人？我感覺自己失去了……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只是剎那，便淚流滿面，然后泣不成聲。

老人家在踏霄樓上的猙獰與瘋狂再也看不見，像一個慈祥的老爺爺輕輕拍著楚照的后背，安慰說道：“因為那是你爺爺??！你把自己的親爺爺害死了呀！當(dāng)然應(yīng)該感到難過才對?！?/p>

楚照猛地抬起頭，如遭雷擊一般，淚水掛在小臉上，實在是可憐極了。

“爺爺？那是我爺爺！”

楚照不敢相信地問道：“你憑什么說他是我爺爺！你憑什么說我害死了他！”

老人家的笑容越來越盛，可在楚照眼里卻像惡魔一般可怖。

“因為你姓楚??！無論天下有多少姓氏，楚姓只有一家??！你是太子的子嗣吧！”

“而我說你害死君王，是因為你將他沉睡在‘天雷引’中的神魂，赤裸裸的曝露在那些所謂的神的眼皮之下，如果不是你，他現(xiàn)在仍然在‘天雷引’中積蓄力量，我仍然陪伴在他的身旁！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讓你碰那天雷引！”

原來真是自己害死了他??！可是自己真的是……太子的子嗣？

不對??！自己從小便跟著先生生活，自己是隨著先生長大的，怎么可能是……

不對！自己是個孤兒，關(guān)于自己的身世先生從來沒有說過，說不定自己是先生撿來的。

不對！如果是先生撿來的，那么先生為什么會給自己取名為楚照，先生學(xué)究天人，不可能不知道楚姓只有前朝帝王家才可以用。

那么是不是說明，先生知道自己的來歷，甚至知道自己的父母的事情！

在這一刻他無比想回到先生身邊，問問先生自己的父母在哪里？他們是否安好？

“我要回家……”楚照乞求地看著老人家。

老人家拍拍楚照的臉絕情而決絕地說道：“回家？來不及了！已經(jīng)來不及了！你要變強才行，變得更強，至少要比你爺爺還要強?！彼鴿M天星斗繼續(xù)說道：“只有這樣，你才能替你爺爺，替這人間無數(shù)渴望自由的人去去看看天外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可是你要怎么變強呢？”老人家看著楚照的眼睛，很是認真的問道：“你連天地間的元氣都感應(yīng)不到，你怎么修行呢？不能修行的話，你該怎么變強呢？”

楚照沒有理會老人家，他聽不見老人沉思般的拷問，他回想著自己記憶里的一些事情，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著，他想從記憶里尋找到關(guān)于父母的線索，可是什么都想不起來。

不是因為失憶，只因為那時他太小，不記事。

爺爺這樣的詞匯他只見過別的小孩子喊過，也從書里看到過，如今自己也有爺爺了，可是自己卻連一聲都沒有喊，他卻已經(jīng)再一次離自己而去，永遠離自己而去。

“爺爺?！?/p>

那是踏霄樓的方向吧？自己的呼喊，爺爺應(yīng)該能夠聽見吧！

“沙沙沙～呼～～”

耳畔傳來的是陣陣風(fēng)聲，那些風(fēng)如同刀子割在楚照的臉上，只是此刻身體再強烈的疼痛都不能取代他內(nèi)心的悲愴。

在他周圍是碧翠的樹葉，這是柳樹的樹枝，如果從遠處看去，便能發(fā)現(xiàn)兩人坐在一株巨大的柳樹上面。

無數(shù)的枝葉交織成一個巨大的蒲團，兩人便是坐在這蒲團之上。

而柳樹的樹根分成兩部分，每一部分都是由根莖交織，看起來更像是兩條腿。

柳樹奔跑著，像一位運動員奔跑著，它的身手異常輕靈。

踩過樹梢如同一陣微風(fēng)拂過。

被踩過的樹梢里住了一窩鳥兒，鳥爸爸突然感覺到一股涼意，睡眼惺忪的睜開眼睛朝四周打量一番，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變的它便伸出翅膀，將妻兒裹住，然后又一次進入夢鄉(xiāng)。

柳樹越跑越快，很快便跑到山崖邊，但它的速度不減，反而更快，然后一躍而起，從一座山跳到另一座山，越跳越遠，直至消失不見。